和晏殊的名字倒没说错,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很厉害。
稚嫩的笑脸配上故作成熟的语气,特有意思。
厉建国忍不住也笑起来。
又觉得这名字耳熟。
回忆片刻,没想起来。
不过看他粉妆玉琢的细嫩皮肤,衣服的质地,听闻他家里佣人的数量,还有从小跟姆妈一起长大的经历,虽然语言习惯有点奇怪,不过应该确乎是附近哪个来消夏的富豪家里的孩子无疑——况且年纪这么小,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彻底地放下戒心:“苏晏,我带你去看姆妈,不过你这样出门是不行的。你回家换了衣服。我的车在门口等你,好不好?”
苏晏低头看看自己翻墙爬树脏兮兮袖口和手脚,为难地蹙起眉。
哦,不仅是蹙起眉。
是整张脸都愁巴巴地皱起来。
真可爱。
连皱着脸的时候,也像一朵花。
“怎么了?”厉建国问。
苏晏小小声:“我如果回去了,就出不来了。”
“是偷跑出来的?”厉建国又问。
“……嗯。”
想来也是,这样的人家,就算家长不在,管家保姆也不可能放任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个点自己在外面乱跑。
“你……”苏晏见他犹豫,一下炸起来,“你要是敢把我送回去,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厉建国反问。
苏晏语塞。
和他大眼瞪小眼。
片刻眼圈泛红,咬住下唇。
厉建国立刻就没办法了。
让保姆找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又亲自绞了热毛巾,帮苏晏把手脚擦干净。
拿着衣服进来的保姆惊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两秒说不出话来:厉建国脾气不算差,但也不算特别好,大户人家的少爷,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他自己还是孩子呢。
“愣着干什么?”厉建国瞥她一眼,“鞋子找了没?”
保姆连忙唯唯诺诺地下去。
“你怎么这么凶。”苏晏看着厉建国的眼神像看一只未开化的猴子,“没有礼貌。”
“哈?”厉建国难以置信地瞪他。
被毫不客气地瞪回来:“叫人帮忙应该说‘请’,别人答应了要说‘谢谢’。”
厉建国简直要气笑了:“哦,教育别人倒挺在行,你自己呢?别说进门要敲门问主人同意了。我为了让你去看姆妈忙活大半天了,你说请没?说谢谢没?”
苏晏轻轻地“呀”了一声,殷红飞快地从眼角边晕开。他很快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对不起,我太失礼了。谢谢大哥哥给我找衣服,还带我去看姆妈。”
一点没有不情愿。
声音嫩生生,黏糊糊的。
非常礼貌,非常乖。
厉建国愣住了。
苏晏见他没有回应,大概以为他还是不满意,又解释:“刚刚,我把你当成抢姆妈的坏人了……对不起嘛……”说着,谨慎地从下往上望着厉建国的脸,片刻又补一句,“还有我,坐姿也不太好……但是你家沙发扶手那么舒服,太罪恶了……”声音越来越小,头低下去,纤长卷曲的睫毛颤动着,像微风中一丛小小的蒲公英。
厉建国想起某发小有妹妹以后,忽然从能坐绝不站能躺绝不坐的烂泥星小王子,摇身一变成为一晚上起来喂奶三次的超级好哥哥。因此被旧日的友人们毫不客气地讥嘲了一通。原本一撩就炸的人,这次居然笑得淡定又宽容,看着昔日小伙伴的眼神宛如异星球来的高等只能生物看一群食人族的蛮夷:等你们有弟弟妹妹自然就懂了——我妹超可爱的。
——现在,厉建国有点能理解他的感受了。
所以,在苏晏下一次抬眼观察他的时候,厉建国尽自己所能运动面部不太习惯微笑的肌肉,摆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我没生气。就是开个玩笑。车已经好了,走吧?”
苏晏松口气,点点头:“嗯!”
露出一个挂着两个小靥窝的笑容。
又甜又暖。
宛如暖春清晨第一缕阳光。
特别会笑的孩子,通常心灵敏锐、容易被打动,并且情绪外露,所以一般也特别会哭。
——这一点厉建国早就知道。
但哭成这样,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苏晏看到躺在病床上姆妈,“哇”地一声,眼泪几乎是喷出来,张开小小的手臂就想往上扑,被一旁的护工眼疾手快地捞住:“可不能这样,她是病人呢,不敢往上压的,也不要太大声。”
苏晏“唔唔”地点头。
小心翼翼地蹭过去,抓住姆妈的手:“呜呜呜姆妈,呜呜呜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才,才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呜呜呜。”
话都磕磕绊绊的。
说两句,倒抽一口气。
字和字之间全是黏糊糊的鼻音。
姆妈说不出话,只是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苏晏的眼泪流得更凶。掉在地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厉建国不忍心,把手帕递给他。
很快被浸透。
眼泪还是吧嗒吧嗒。
没办法,只得照护工的说辞,和他说病人情绪不能起伏得太严重。
苏晏倒是很乖。
用力地点头,咬着红润润的嘴唇忍耐,只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小脸憋得通红,不一会儿直倒气,眼看快要喘不过来。
厉建国只好先把他带出病房,让他坐在椅子上,抚着后背帮他顺气:“你先哭一会,哭好了再进去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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