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斩佛来到地牢,从地底涌起的阴寒之气令他面色更加阴沉。
来到关押苏辰的牢房,却在看到刑架上那个人影时脚步猛然顿住,呼吸骤然一紧,竟是迈不开脚步不敢走近前。
相比起昨天来,青年身上又增添了数道新伤,然而比起总的伤痕,那新添的几道简直可以忽略不记。十根血淋淋的手指,指尖一片血肉模糊,还有两处依然在滴血。青年头颅垂下的弧度,也比昨天更深,仿佛颈骨被折断般,无力垂落着,浓黑的头发下只露出一截印着指痕红肿不堪的下巴。
苏辰静静地挂在刑架上,仿佛已经死去。
眼前骤然袭来一阵黑暗,方斩佛只觉有一双手将心脏狠狠揪住,然后拼命往外撕扯。他闭了闭眼,平复下突如其来的晕眩,将心痛、愧疚、悔恨、害怕等诸般情绪尽数压下,迈着僵硬的步伐来到刑架下。
“大帅,你怎么来了?”突兀的声音响起,周甲从椅子上跳起来,对方斩佛的突然出现很是意外,然而没有多想,以为大帅是亲自来看结果的,瘦如骷髅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惭色,“大帅,这小子骨头实在是硬得很,拔掉了十片指甲也没啃一声。我怕再用刑下去他熬不住,所以才没有继续下去。”说这话时,语气里有一种没做到大帅所交待之事的惭愧意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暗含其中。
大帅昨天交待过,如果说了就留他一条性命。可这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又瘦弱得很,挨了一晚上的刑却连吭都没吭一声,硬是要得,周甲怕再多抽几鞭子,这人就要交待在这儿了。毕竟按以往的规矩,是要直接解决掉的。
周甲做为专门刑讯犯人的一员,见过许多严刑之下哭喊求饶的嘴脸,再有气节之人,不过是多扛一些时日罢了。但像苏辰这样,打得快断气,不仅没开口吐出一个字,连惨叫声都没几下的人,不得不令周甲佩服,所以一时没下得去手。
“不用再审了。”方斩佛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然而跟在他身后的秦子和还是听出一丝不同,略为紧绷,还有一丝极细微的沙哑。苏辰现在的模样定是令大帅受到了冲击,懊恼是一定的,只是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情绪在内。
方斩佛亲自上前将苏辰解下,不敢去探他的鼻息。看到苏辰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几乎与皮肉粘在一起时,拿着刀从来没有颤抖过的手,出现了一丝不稳。他将苏辰用披风裹住,小心扶正他的头靠在自己脖颈处,微弱的脉搏跳动令他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
周甲看到方斩佛的举动,脸上表情很是疑惑,不由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秦子和。秦子和神情严肃,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方斩佛将苏辰带到自己的大帅府,请了最好的医生来给他医治。
苏辰身上的伤太多,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皮肤,衣服粘在皮肉上无法脱下,只能用剪刀一点点剪开。这个过程中,不免牵动伤口,陷入深度昏迷的人会轻颤一下,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微弱□□,像刚出生的小猫般脆弱无害,仿佛任何一点危险都能夺去它的生命。
好不容易处理完身上的伤后,当天晚上苏辰发起高烧,医生说如果高热退不下来,不仅会令伤口感染,甚至会直接要了苏辰的命。
方斩佛彻夜不睡守着苏辰,用毛巾沾了水给他擦拭全身降温,然而苏辰身上伤处实在太多,毛巾随便按下去都会按在一处伤口上,因此而引发的疼痛总是让高烧中的人轻吟出声。最后方斩佛实在没法,只得先自己浇了一桶凉水,然后□□着上半身将苏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皮肤给他降温。
这个办法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昏迷中的人眉头稍稍舒展。之前不管是仰躺还是趴着都会压到伤口,现在方斩佛将人抱起来,倒又减轻了苏辰身上一些痛楚。
下半夜的时候苏辰的体温有所下降,而方斩佛已经连续浇了好几桶凉水,亏得他身体素质强悍,不然这样整夜整夜地洗冷水澡,苏辰没醒来,他自己就要倒下了。
将浑身是伤的人轻搂在怀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因发烧而遍布绯红的脸,方斩佛神情有些恍惚,觉得这样一幕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如现在这般倚在自己怀中。
怀里的人忽然不安地动了动,嘴唇嚅动吐出一句呓语,声音太弱,方斩佛没有听清,似乎是在叫某个人的名字。他的眸色变深沉起来,盯着昏睡中人的脸,目光很久都没有移开。
方斩佛的心绪极是复杂,三十年来的人生从不曾如现在这刻心绪起伏难平。当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后,他终于有时间开始梳理整件事件。
最开始时,苏辰被人供出是北军派往南方的间谍,根据那人提供的线索,他们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之后南军情报处派人潜入北方调查,彻底查实苏辰为北军间谍之事。而不久前南军设埋围剿南下北军之事,就是苏辰想办法窃取情报,并告之其中一支南下北军,使其翻越雪山草地脱围而去。
据那名调查的情报人员说,他找到一位安然翻过雪山的北军士兵,从他口中得知,苏辰不仅送去情报,还跟着一起翻越了雪山草地,差点死在途中。从那名北军士兵的描述来看,确是苏辰无疑,而那段时间,苏辰也确实不在城中,更无人知其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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