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谈虽然不知道他在说谁,但看主君的样子特别郑重,便也不敢怠慢,郑重地应允了。
年末很快到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城门上的积雪愈来愈厚,整个城郭笼罩着白色,每天清晨不得不特别派人扫除。赵鞅死后,宗庙立在晋阳,每年都有盛大的典礼,祭祀在晋国显赫过、最终如冬雪般消泯了的赵氏宗主们。今年张孟谈也参加了典礼,确切地说,赵无恤从绛都来到晋阳时,张孟谈就作为亲近的家臣陪伴在主君身旁了。
年终大祭十分热闹,族中的男女都穿上了平日不多穿的正式的盛装,一齐在那里忙碌着。按照规格牵出豢养的家畜,当场宰杀了,盛祭品的乌木盘子摆满了石制的祭台,红色的衬布上满是鲜血。参加祭祀的赵氏子孙们遵从长幼身份,次第走进整肃堂皇的青黑色宗庙内,重叠的青红色衣衫和沉重繁缛的玉佩不断地发出声响,与在宗庙内回荡的庄重的乐声相得益彰。
张孟谈同其他家臣一起走上前去,主君赵无恤跪在地上,正向某个方向注目,张孟谈抬起眼来,看到陪祀在赵简子旁边的董安于的牌位,由于年代很近,所以青色的漆面显得崭新锃亮,于清晨苍白的太阳底下折射出微弱的光。
董安于含冤自缢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认定是晋国的罪臣。赵鞅虽知道他是为什么死,可是不能明说,在荀跞的重压下,一个字也不能说。他把给董安于立牌位的事嘱托给赵无恤,不过以赵鞅的性子,还是有些等不及,荀跞死后他成了晋国执政,就亲手在宗庙内陪祀的臣位立了董安于的牌位,没有等到智氏灭亡之后。荀申为人淡薄木讷,纵使听人传说这件事,也无心追究。荀瑶又把这个由头忘记了。董安于的牌位一直保存在赵氏宗庙内,放在离赵鞅近的位置。
张孟谈听过董安于的故事,他那时年纪尚小,没有入仕,不清楚内情。那个刺眼的牌位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站在原地,微微地愣住。他料想赵无恤在董安于生前应该认识他,可面前的主君是否曾有所表示呢?对这类事他如何看待?张孟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敢向近在咫尺的主君确认,他已经有了觉悟,无论是董安于还是他,甚至是主君,与宗庙里摆放的血淋淋的牺牲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灵魂和性命不属于自己,而注定要被供奉给赵氏漫长的历史,用以祈求未来的繁荣。
他出神地注视那被祭品簇拥的祭台,心中涌起万千思绪,赵无恤随即起了身,招呼他过来,张孟谈不敢怠慢,马上走到主君身边,低头等待吩咐。他最不愿意面临的事情发生了,赵无恤沉默地向他指一指董安于的牌位。他的主君把目光转向他,徐徐问道:“你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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