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谈看见他们如此态度,暗知事情已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只不过尚不清楚军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们改变了主意,整整衣袖,肃然答道:“我今夜不是为了赵氏,而是为了韩氏与魏氏而来。”他坐于南面,详细地朝韩虎和魏驹说了些唇亡齿寒、赵氏若灭亡,韩魏必定不存的道理,又直言赵氏虽然被困晋阳城,但兵力犹存,况且主君赵无恤仁慈和善,不同于智伯,唯有与赵氏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两家主君心里本就恐惧疑惑,被他条条陈析了厉害关系,敲打恐吓一番,皆是神情沉重,深以为然。
段规看见情形如此,走上前来,悲愤地替主君回应道:“不瞒您说,我们韩氏在几家中较为弱小,实在无力与智氏相抗,原本以为只要服从智伯的命令,就能苟延残喘,保全宗庙,但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了。”便把荀瑶巡游时说过要用汾水和绛水灌韩魏两家的话复述给他听,张孟谈听了,摇一摇头,异常沉重地道:“两位主君如果还不决心动手,只怕现今的赵氏便是未来的你们。”
“可是……荀瑶生性残酷。”韩虎犹疑地道:“如果这件事被他知道……”
张孟谈不欲多言,霍然站起身,眼光冷厉地向四周扫射一圈:“话从我口里说出,听在两位主君耳中,有谁会听见?”他转过头,斩钉截铁:“两位主君若还有疑惑,我愿在此歃血为盟,约定日期,举火为号,届时赵氏与魏韩三家共同铲除智氏,平分领土!”说完,拔出衣袖中的匕首,毅然割开手臂,鲜血从深深的伤痕中滚出,顺着黑色衣袖流淌下来。韩虎和魏驹看他为救赵氏心志坚决,也深受感动,当下便用这鲜血与张孟谈结盟,商议定了具体的策略以及举事的日期,直到黎明将近,张孟谈才潜行离开。
在张孟谈离开的当夜,赵无恤守在晋阳城里难以入眠。他寄居的阁楼上,一旦过了黄昏就只有有洪水反射的波光,为了遮蔽这叫人疯狂的光线,不得不点起许多灯烛。这天夜里,他披着外衫坐在榻上准备睡觉,一会又从榻上起来,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黑漆漆的流水。他的头脑昏沉,手心灼热,好像在发烧,但过了片刻,他重新倒在榻上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清醒得很。纷扰的思绪不受控制地纠缠着大脑,他设想了许多种结局,假如张孟谈再也没有回来,晋阳终于被滔天的洪水覆没,又假如……假如他能够取胜……在今天以前,这还是不可能的事,赵无恤把脸凑近火光,差一点再次发起抖来,倘若张孟谈说服了韩氏和魏氏,倘若最后竟然赢了……
他走出燕寝,来到外面的厅堂,叫人把睡熟的太史召起来,命令他即刻举行占卜。占卜用的龟甲和蓍草在这种境况下是不容易寻得的,但今夜他们的主君异常固执,非要立即举行占卜不可。大概到了快黎明的时辰,好不容易点起火来,赵无恤精疲力竭地卧在几案一侧,迷迷糊糊,手里抓着龟壳,快要进入梦乡,这时,他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赶快坐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是张孟谈从城外归来了,却从厅堂外面走进来一个女人,向他行了礼。赵无恤眯起眼,借屋内幽弱神秘的火光看了看她,是个有几分姿色的中年女人,即使在这样的灾难中,打扮依旧洁净得体,仰着脑袋,气度高华不凡。她款款来到赵无恤面前,赵无恤意识到这是张孟谈的夫人,大约是因为丈夫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回寝处,内心担忧,来这里寻找他。
“主君。”她平静地说:“我派人去问,晋阳城里到处都找不见张孟谈。”
赵无恤坐在榻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背后的事实太过沉重,他害怕她一旦得知,会一下子坐在地上,在这里哭闹。他更害怕的是她会责备他,从昨晚开始,赵无恤的内心也隐隐被自责困扰着,尽管绝地反击带给他的振奋把头脑搅得昏昏然,他有时也想到,张孟谈是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去的,可他的主君那时候已经崩溃了,说不出一句安慰他的话。现在,张孟谈的妻子前来索要丈夫,要编个谎言欺骗她吗?可如果张孟谈再也回不来,那该怎么交代?
赵无恤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眸思忖是否该吐露真情,他在生死攸关的事上无法蒙骗她,终于无可奈何,鼓足勇气说:“他去韩氏和魏氏那里了。”他叹息一声,尽量用缓慢的、理智的声音补充道:“这是他的职责,你不要怪他。”
妇人的眼光有些奇怪地停在他脸上,半晌,她才松了一口气似地说:“是吗?他去了?”
这下轮到他的主君不能理解了,她见状,自然地道:“是我叫他去的。”
赵无恤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惊异,眼睛也抬起来了,直瞧着她。妇人又说:“这些天来,我知道他有心事,一直犹豫不决,劝说了他很久,现在既然他已经决定,那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说着,果然神色轻松了许多。
赵无恤未料到事情原委,忍不住生出几分敬佩赞叹之心,细细打量这妇人,只见她举止从容得体,谈吐间无不流露出睿智大方的气度,看起来真是不可以平常人胸襟度之的了。她说:“他的性情就是这样,我嫁给他第一天就看出来了,您不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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