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祈祷多少奏效了。刚脱离懵懂无知的幼童时期的赵无恤,穿着补丁比上一年又增添了好多的衣服站在姑布子卿的面前,眨着眼接受了他的预言。
赵鞅用疑惑的目光在赵无恤脸上搜寻了许久,实在未看出什么异人的天象,他只是个相貌平平的孩子,由于混血的缘故,具备了某些狄人的特征:头发并不是纯正的黑色或者栗色,颧骨高耸,略略凹陷的双眼显得目光格外悠远而深邃。
赵鞅极为恳切地对姑布子卿说:“他的母亲很低贱,不过是个狄族婢女而已。”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赵无恤在堂下皱了皱眉。
姑布子卿注视着堂下的小少年,露出神秘的、满意的微笑,阖上了眼睛:“天所授,虽贱必贵。”
赵无恤自然还记得姑布子,好在他的性情绝不会让他表现得和姑布子有什么过往。他奇怪地看看姑布子卿,又看看身旁惊讶无比的兄弟和家臣。赵鞅没有再说什么,相面结束之后,赵鞅不动声色地将他打发回去了。然而,这次事件让年少的赵无恤仿佛察觉了机会,他知道姑布子卿在赵鞅面前提携了他一把,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的理由,他渴望踏入与荀瑶相当的那个行列,况且赵无恤的母亲正生着病,除了赵无恤出人头地以外她什么都不要。
赵无恤开始如发疯一般渴求原本不感兴趣的知识,他学习一切能接触到的东西,而因为那个预言,他可以接触到的书卷变多了。仅仅过了几天,所有人就发现姑布子卿的话其实起到了很大作用——赵鞅空闲时例行召集儿子们,与他们谈论一些有关政务的事,其中赵无恤赫然在列。
他之前从未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过,忽然就跨进了公子们的行列。赵无恤起初略微拘谨而沉默寡言,穿着新做好的衣服,裁缝不熟悉他的尺码,做得不大合身,他也不说一句。哥哥们没有把赵无恤放在心上,甚至还担心他在父亲面前闹笑话。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偷偷地准备过,在被问到一些事情时,赵无恤意外地表现出了优秀的资质,虽然想法还十分幼稚,但他的见地颇为独到,赵鞅开始欣赏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果断和凌厉,以及他大部分时间都能将这种致命的特质压在心底的抑制力。
他真正地成为了赵鞅的儿子。随着时日渐久,懂的东西愈来愈多,赵无恤表现得越发出色,甚至超过了他的几个哥哥。只有他有资格在赵鞅的书房里呆上很久,接触从各地的封邑传来的卷宗。这时便有传言说,赵鞅或许相信了姑布子卿的预言,要立赵无恤为太子了。
一开始,大家都觉得多少有些荒谬,但是,等下一个冬天到来,赵鞅忽然通知几位公子,让他们准备好马匹,给它套上辔头和绣鞍,到常山上去寻找他藏在那里的宝符。
这个通知来得很突然,同样非常莫名其妙,倒是挺符合赵鞅身为人主的作风。公子们不敢耽搁片刻就出发了,常山上已经很冷,草木凋敝。在几乎冰冻住了的空气里,衣着华贵的公子们艰难地攀越岩石,甚至不敢叫随从代劳,生怕他们不如自己的兄弟聪明。他们终于来到山顶,甚至还没来得及眺望一下四周的风景,便争先恐后地钻进满是灰尘的荒草,把常山上的每一株灌木都翻了个遍。他们预料到这是一种考验,可没预料到常山上其实什么都没有——神情萎靡的公子们在常山上徒劳地挖掘了一通,牵着他们被岩石划伤的马回来了,然后空着指甲缝里满是泥土的手去见父亲,准备在那里遭受一顿训斥。
赵无恤年纪小,最后一个爬上常山,最后一个回来,也和自己的兄弟们一样两手空空,他异常平静地站在赵鞅面前,深邃且专注的双眼直视赵鞅:“父亲,我找到您藏在那儿的东西了。”
“哦?”赵鞅之前正在发其他儿子的脾气,略略收拢了眉头,漫不经心地回应他:“找到什么?”
他的幼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略有兴奋地答道:“代国。”
手持芒杖,立于巍峨的常山之巅,顺着险峻的山崖下望,是云雾缭绕、布满棱角的灰褐色岩石和蓬乱荒芜的杂草,然后就是,远处山脚之下的代国那苍莽的原野和数目庞多的牛羊,还有稀稀落落的人家升起的炊烟。赵无恤挥袖指向摊开的版图,掩饰不住少年声嗓中的慷慨激昂。他说,要夺取这块土地来扩张赵氏,是何其容易的事情,它比任何宝藏都要来得珍贵,赵氏从此有了后备。赵无恤说起夺取与摧毁面不改色,他激动地望着父亲,眼神同他的母亲一样崇拜。
这一年年末,在宗庙举行祭祀的时候,顺便也宣告了废除太子伯鲁,立无恤为太子的决定。
其实,赵无恤在常山事件中出色的表现,已经令赵氏人预感到了这件事的到来,只不过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倒很符合赵鞅的作风。得知这个消息的赵伯鲁异常平静,甚至端着东西的手都没有抖一下,就这样沉默地接受了事实。当他们走出宗庙,站在排列着青黑色柱子的前廊上时,赵伯鲁抬起头来,冬日的太阳毫无温度却光芒刺目,和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没有区别,他眯起了眼,赵无恤平静地走到他旁边,衣带上增加了从前没有过的配饰。
其实,赵伯鲁比任何一个赵氏族人都要先预感到自己的被废,他明白这是无可阻止的事,因为他在方方面面都输给了这个忽然杀出的、年少的弟弟,赵伯鲁不是一个狠毒的人,在赵鞅的威势下,他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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