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嗦嗦,程乃谨面色惨淡,神情古怪地盯着章九,“没有人给她开门啊,我们都睡了。说起来,九哥,你昨晚出去的时候确实有把门锁好吗?”
章九先是奋力肯定自己昨晚出去绝对把门给锁好了,但疑问一旦从心底冒出,就无法浇熄。……真的有吗?他在一片混乱与痛苦中,开始怀疑自己。说不定,真的是自己忘了?还有萤火虫……为什么要给她讲什么狗屁萤火虫!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兴起要给她讲百科全书,如果不是自己一时精虫上脑要去找李世远,那么她就不会死了。章九感到巨大的痛苦与自责像子弹一样击穿自己的肺腑,他跪倒在地,疯狂地呕吐起来。
后来警察又在池边勘测了脚印,但昨晚浩大的雨势将泥泞的脚印都冲洗得混乱不堪,很难进行辨认。再加上昨晚章宅附近路口的监控显示并没有可疑车辆的进入,章宅内的人又没有作案动机,于是将程乃谨和刘婶带了回去做笔录,又很快地结案了。这是一出令人心痛的意外。
李若朴一病不起,在床上像一具缄默的尸体。章君国仿佛抽去了一部分灵魂,面色黑如炭,嘴唇上全是一层层的干涸的死皮。他还需要坚强着,忍耐着,操办女儿的身后事。章九先是疯狂地朝着程乃谨和刘婶二人发泄痛苦和责备,几乎把他们搅得无法安生,然后又对着自己扫射,把自己逼得夜不能寐,形容憔悴。李世远来探望他,他蜷缩在角落,要么一言不发,要么自言自语,全是些听不清晰的胡话。李世远有一次听清了,他在说:“都是我的错……没事说什么萤火虫……”然后李世远用发着抖的双手抱他,却被闪避开了。章九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谁也不认,谁也不要了。
章君国是在自己女儿的葬礼上被检察院的人带走的。这在官员的圈子中是一件令人颇为唏嘘的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章九那天穿着黑色的丧服,跪坐在地板上,安静而恍惚。然而当他爸要被带走的时候,他突然清醒了,双膝跪爬着向前,像个孩子一样呢喃:“不要,不要带走爸爸,不要……”章君国流着泪回头看他,嘴里说着:“傻儿子……傻儿子啊……”然后他的手被众人拉开了,他随便挑了一个人的手腕,就恶狠狠地咬将下去。
那手腕的所有者是赵钦。他来参加章之晏的葬礼,手里那一束白菊,在拉扯章九的过程中,被蹂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形状了。他见到了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章九,心中如遭万蚁啃噬。他没有想过章九会有这样的一种面貌,完全被抽离了神智般,毒液向着每一个人pēn_shè。然而当他在葬礼结束的礼堂后台见到章九时,他又似乎恢复了一些清醒,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沙发上,手紧紧地攥着。他上前,也不敢触碰对方,只问:“小九,你……你没事吧,节哀顺变。”
章九出乎意料地抬头扫了他一眼,很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没事。”
赵钦伸手要抱他,却被躲开了。章九说:“钦哥,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吧。”
赵钦正要起身离去,却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走到章九身边,也不避讳身边还有别的人,就抱着章九,用嘴唇亲吻他的面颊,然后把他的头轻轻地按进了怀里。章九乖顺得像一只猫咪。赵钦心下愕然,问:“您哪位啊?”那个男人抬眼用冷淡的眼神看他,然后说:“李世远,他男朋友。”赵钦的双拳握得咯吱直响,咬了咬牙,愤然转身走了。
章九最初的时候在李世远面前表现得很坚强。李世远问:“你要是想哭,想闹,就都发泄出来吧。我给你当出气桶,不要憋着不吭声,好吗?”章九惨淡地冲他一笑:“我已经冷静下来了,又不是小孩子,哪能一直哭闹呢……况且……我还有我妈呢,总不能叫她更担心……”
李若朴连葬礼都没来参加,躲在房里,结一颗悲伤的茧。
葬礼结束的回家路上,章九望着窗外的背影像一株枯萎的胡杨。临近章宅的时候,他忽然发起抖来,然后对李世远说:“我不要回家,李世远,我们去你那里吧。”
进了屋,章九说他浑身汗湿,想先去洗个澡。李世远给他拿了套宽松的睡衣,给他放了一浴缸的水,然后关上了门。过了许久,他都听不见浴室里的动静,只有水流哗啦啦的声音,其他一概不闻。他有些担忧,去敲了门:“之恒,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应。
他又敲了几下,然后拧开了门把手。
章九安安静静地坐在浴缸里,身上那套黑色衬衫被向下倾泻的水花打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透出他正在发着颤的、痛苦的身体曲线。他的面色惨白,嘴唇失去了颜色,眼眶却红得快要流血。他转头看向李世远,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向着对方伸开了手臂。
“世远……抱抱……”
李世远向前迈了几步,将他从浴缸里抱起,紧紧地箍住对方的背,他感到有水从头顶洒下,冷得叫人站立不稳,而章九流在他颈窝里的眼泪,烫得叫人万箭穿心。
章九抱着他哭泣,口齿不清地说着:“世远……世远……你不能离开我……要是连你也走了,我也许会死的……”
李世远清醒地发现,章九在抱着他的时候,像抱着汪洋大海中的一棵浮木,波涛随时会把他拍进深海,叫他永远在悲伤里沉沦。李世远在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像巨斧一样,要将他对半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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