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燕朝中的变乱虽是因外力挑动,可又何尝不是摆在眼前的例子。尉迟否极的长子几年前因病殁逝,其余二子尚且年幼,信任的勋贵都在各处镇守,一旦生出变故,结局孰难预料。尉迟否极给裴禹传的信中,倒是没说什么,可这当口里的微妙意涵,又如何明说得出?
此刻,李骥的惴惴不安倒也不多是为谁家天下担忧,不过是念着自身。他自生起便在乱世中浸氵壬,转瞬间骤生大变的血雨腥风都听得见得够了,唯心只愿世事安稳而已;如今背井离乡千里,家中安危难料,这风雨欲来的预兆怎不令他心生忧惧。
他正在胡思乱想,倒不防听见帐内人行在门前,裴禹道:那便辛苦。
范懿讷讷称不敢,一时已推起帐帘出来。李骥向里略一探头,已听裴禹在内道:你进来罢。他见李骥进来,又道,你都安置了什么?
李骥一一说了,裴禹淡淡道:你倒真是上心。
李骥勉强赔笑道:我年经不经事,实在有些耽心。
裴禹点头道:你做的不错。又指着案上一卷纸笺道,带回京中的信,方才我捡着范懿看地图时已经写了。一时我誊出来,你便叫使者连夜回去。
李骥亦不知是不是灯光昏暗,只觉裴禹气色现似出疲累,便道:先生若是累了,便我来誊抄罢。
裴禹道:不必。
李骥听这话忽而想起一事,忙道:我不是想要私窥先生的传信
话未说完,已听裴禹轻笑道:这话倒似我疑你什么,你今日是真失态,处处一惊一乍,一时敛了笑道,给太师的信,总是要自己来抄录。
李骥称是,又听裴禹道:你明日随我去龙华山。
李骥疑道:龙华山?
裴禹道:范懿说要测算河流改道,最好还要参考水文记载。他说曾有本洛河水文考便可以用。
李骥道:去龙华山能寻得这书?
裴禹道:是了。范懿说太祖晚年间,始在石窟中造像时,主持工程的监理僧人曾把洛城一带的地理志异搜集在一处,藏书在洞窟中。
李骥忍不住道:先生是真决心要引水灌城?
裴禹道:怎么?
李骥终不敢再多言,裴禹微看他一眼,却转而道:你张皇了一日,却还记得太师今日的信里是叮嘱定要得下洛城的么?
李骥脑中几个闪念,却不曾记得有这话,一时尴尬,低声道:是我愚笨真不记得。半晌也不听裴禹再说话,额上不由渗出些微汗来,又道,我只记得似是花了好大篇幅,写要给下诸人的赏赐,旁的
裴禹悠悠道:你没看见,给尉迟将军的食邑,是在洛城边上的。
李骥啊了一声,道:果真。
裴禹带了几分严厉声色道:京中的事,尚轮不到你忧心。此间攻城方是最紧要,这话今日说与你听。来日营中有人心浮动,这话便还要不中听。
李骥心在腔子里一阵猛跳,只低头道:是。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远远空中似有隆隆雷声,接着帐外便一阵骚动。李骥忙退步到门口向外看去,孰料刚掀起帐帘,便啊的惊呼出声,也顾不上方才裴禹是才责备他不稳重,只道:先生,你看那天
裴禹见李骥神色惊异大异于常,也觉纳罕,起身才行至门前,便觉骤然被一阵光亮刺眼。定睛再看时,只见头顶空中一条光亮如赤龙般倏然划落过来。那光亮在半空中初而光华大盛,须臾之间便又黯淡湮灭。一时又听得一声闷响,地面突然一阵颤动,李骥脚下亦不由一震。
其时,数里外赫然而起一股烟尘,半空中一阵淡淡的硫硝气味。疾风过处,一团烈焰熊熊而映彻夜空。营中军兵高声呼和道:起火了!
李骥口齿微微磕绊道:这是,这是什么异象?
只听裴禹道:这是陨石。
李骥回头看去,却见裴禹神色肃然,面孔竟现出几许苍白,脚下亦不由自主向前踏出。李骥忙抬高了帐帘,眼见着裴禹目不旁顾的踱出帐去。
夜风鼓起裴禹衣袂,营中旌旗飒飒作响。远处火光映天,却已是秋凉风起。
一时尉迟远也出了营帐,见着裴禹,忙的道:是陨石?
裴禹微微点头,又道:幸而不曾落在营中。
有卫士跑来报:有飞星落在营盘边上,在地上砸出个深坑来。落地时有火星燃在一间营帐布幔上,倒不曾又人伤亡。又道,那飞星在坑中尤红紫发亮,砸在坑中时初看像是一滩稀泥,此时,已又变硬如一块石头了。
他头一次见这样的异象,只觉惊奇稀罕,忍不住一径说个不停,却没见尉迟远与裴禹俱是面沉似水,半晌方瞧出不对才住了口。
尉迟远道:即没伤亡,便莫一个个大惊小怪。令巡夜的打起精神些,也便罢了。转头向裴禹道,监军明日要去龙华山么?
天坠陨石,地裂山摇。民间总有传言,说贵者在天上有星辰与之对应,星辰陨灭,便是寿数将近之时。这两人俱刚得了尉迟否极染病的消息,此时便见这景象,都觉心中忐忑翻涌。彼此都相防着假作无事,只是这各装糊涂中亦有一重心照不宣的意味。
裴禹淡淡道:自然要去。
尉迟远道:我已吩咐安置了各军,明日起按步就班搭置土山,预备攻城。
裴禹道:将军尽请安排吧。
两人又若无其事相谈了数句,尉迟远便回帐中休息。李骥在后只见裴禹许久仍立在当地,不由上前,正欲说话,却突然瞥见裴禹面色青白,只紧抿着唇角,眉心深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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