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之有大志,可钟家行商为业,又怎么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但少年人行事随性,总是喜欢不计后果。可他若是真心不屑我这个兄长,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
钟誉说罢,长吁了口气,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却见芄兰依旧怔怔不语,眉心微皱,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惑难明之事。良久,他才终于回过了神,也不再多言,只说:“少爷先前寻我来,是为了什么?”
明白芄兰不想多谈,钟誉便笑笑回归正题:“我听说柏舟今早已拆了夹板,料想你们应该这几日便会动身了,就多嘴问一句之后有何打算。”
芄兰原本也并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京城铁定是不能回的,反正先离了钟家,先去相邻的宛城试着寻一下出路也好。可此时他却突然有了主意,当下点头,对钟誉道:“应是去景城。”
——景城地处东南,城郊十五里外,便是切玉山庄。
章二十一. 时犹未晚
尧城气候湿润,入冬以后每日清晨几乎都是大雾弥漫。出发那日马车早早便在钟宅门口准备停当,芄兰先一步登车,回身对着钟誉一拱手:“就此别过。”
“二位保重。”宋笙笙受了凉不能出来,钟誉身边只带了个小厮,亦是欠身还礼,末了不忘添上一句,“那封书信,就有劳青莞了。”
钟誉在知晓芄兰计划去往景城之后就写了一封书信,托他带给松涧书院的云夫子。他当下颔首应一声,也不急于进入车厢,直到马车驶出一段距离才低头钻进车里——此时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莫说是钟家的朱红大门,就连刚经过的茗香楼的招牌也看不见了。
“困了?再睡一会儿吧。”
车厢两面的窗户早就被柏舟仔细关紧了,半点冷风也溜不进来。手炉捧在怀中,不多时就有些昏昏欲睡。神思恍惚间柏舟的声音就隔着门传了进来,让芄兰失笑出声:“我以为柏舟会说,饿了的话,车里有饼。”
他看不见柏舟的脸,却能从他的语气里猜出他此刻面上笑意:“其实真的有,不过是西市的包子,在喜鹊下面的包袱里。”
若不是尺寸偏小,窗下吊着的那两只面塑喜鹊乍看之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昨日他们便一同去向那位面人骆辞行,若不是柏舟解释,芄兰万万想不到此人竟就是当年为柏舟易容之人,同样来自切玉山庄,论辈分还是赵华亭的师叔。只是他中年后就厌烦了钻研刀术,反倒对山庄中愈发无人问津的易容术上了心,后来干脆直接隐于市井,靠观察众生相来磨炼技艺了。
他们去的时候是傍晚,正巧碰见面人骆端了茶具至院中清洗,见是他们,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朵菊花:“今早无聊捏了两只喜鹊,结果居然连着两批贵客临门,小老儿真是高兴得很呐。”
于是寒暄一番,道了来意,柏舟免不了又被老人问了许多进钟家之后的事,好在一一说明后终于是被点着头夸了一番:“不错不错,去年头次见着你小子,觉得闷葫芦似的一个家伙,怕是要打一辈子的光棍,没想到开了窍之后肚子的里东西还不少……哈哈!”
“骆前辈……”柏舟被这一番话弄得面红耳赤,余光一直往芄兰身上瞟。芄兰倒是丝毫不见忸怩之色,大大方方一拱手:“谢前辈夸奖。”
半晌后告辞出来,手上多了一双喜鹊,活灵活现像是随时会腾空飞走。冬日里天黑得早,这条街原本也冷清,此时不见半个行人。芄兰一手托着喜鹊,一手去戳柏舟裸露在外的后颈,眉眼上挑,满满的戏谑:“喂,闷葫芦。”
柏舟不答,只侧头看他一眼,青年面容俊朗,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像是被夜色包裹融化,让人无端觉得柔和了许多。芄兰戳完后颈又试图去戳他脸颊,结果冷不防被柏舟一把将手捉了,紧紧箍在身侧:“夜路太暗,留神。”
“是是。”芄兰低笑着应,任柏舟继续牵住自己的手,在只余月色的街道上前行。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将喜鹊举到眼前细细端详,说:“平日多见人家画喜鹊闹梅,这样双雀面对面的倒不知有什么含义。”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柏舟却也不急着说,同芄兰慢悠悠地走着,许久,直到对方的手指终于也有了暖意,才带着一丝笑,解释道:“小时候从婶娘那里听来的……两只喜鹊面对面,叫做‘喜相逢’。”
芄兰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马车行驶得平稳,他倚在车中同柏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落在窗边那对喜鹊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就失了觉,最终无声地陷入睡梦里。
他又一次梦见丹若,惯常的那身红衣,哀哀戚戚地朝自己笑着,可始终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了,溃烂见骨的十指无论如何也触不上自己衣角。尽管如此,丹若那带了六分迷醉四分讥讽的话语依旧固执地钻入耳中,毒药般侵蚀着大脑。
“小倌始终就是小倌,捧出一颗真心给别人,也要看别人嫌不嫌脏了自己的手。”
一步步退至尽头,身后围栏摇摇欲坠,脚下就是滔滔江水。无措间手却蓦地被人握住,暖意傍着熟悉的语声一并传来:“青莞。”
“青莞。”
“……嗯?”带着几分茫然睁眼,数息之后才意识到之前的仅是梦境。不过紧握住自己的手掌是切实存在的,顺着手臂望上去是柏舟的脸庞,再后面则是昏黄的墙,略有几分眼熟的样子,“这里是?”
“是宛城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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