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计较,就请路晓笙晚上八点钟到庆哥家里来喝茶。
邓月明道:“刚好师哥今天夜里不回来,你和我讲一讲剧本,要是太晚了,也有客房可以住的。我去写一张地址给你。”路晓笙惊惶之后立刻又动了心,马上应下来,夜里带着剧本开车去庆哥的公寓。他对邓月明的住所好奇而向往,上楼时透过古铜色的电梯门看楼道,看到一层一层的楼道里圆锥形的壁灯半嵌在墙壁,亮着琥珀色的光。许多夏虫尸体积在灯罩里面,是琥珀里时光的痕迹。掀了一会门铃,邓月明才来开门,头发湿漉漉的,肩膀上还有水渍,衣服贴在上面。
“你来的早了一点,我还在洗澡,现在叫你看笑话了。”邓月明笑着说,侧身请他进去。他见到邓月明的后背也是湿的,白色的纺绸上衣攀附在皮肉上,一路流淌到腰窝里。他慌忙移开眼睛,有些局促的笑着:“我忘记带上门礼物了。”邓月明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的。你到我那里坐一下。”
庆哥这一幢的房子都是一种摩登的复式格局,分上下两层,一架楼梯盘旋上去,梯面上铺着红漆的木地板。木地板蜿蜒下来,一整个一楼都是暗棕红的地,上头放了一套非洲黄梨木的桌椅,墙上挂着乌木的山水屏条,下放一个金蓝的瓷缸,养着碗莲。侧边隔间又有一套藤编茶几小椅,茶几布着勾花洋纱桌布,无线电,小椅一旁放了两盆一人高的阔叶花木——像是旧时广州一带的布置,清俊而硬朗。
“这里装潢倒是很好看。”路晓声夸道。
“房子是徐师长买下送庆哥的,装潢也是徐师长早就做好的。”邓月明笑道:“对了,我是搭住在师哥这里的。”
“以前呢?”
“住班子里的。”邓月明做一个“请”的动作,引他到自己房间里:“很放了一些师哥的衣服,叫你见笑了。”
“哇!”路晓笙笑道:“你这里像是一个戏剧的宫殿,一屋子的故事!我很喜欢。”
“你请坐。”邓月明卧室的窗下放了一张藤木小几,一对蒲团,床也放的随意,只是一张棕绷垫直接铺在了木板上,垫上放一张凉席。这反而有一种野趣,像是小孩子戏玩,搜罗了各种东西组成一个想象中的家庭。邓月明抱歉笑道:“我给你泡杯茶,然后得把剩下的一半澡给洗掉——都是洋皂!”房间里事先已经安置了一个洋铁暖壶,两个瓷杯,一小罐子茶叶。
路晓笙想自己提早来了,竟然会给他添这样的麻烦,立刻羞赧起来,只叫他快去洗澡,自己可以先想想剧本。他只是笑笑,给他把茶叶泡了,然后走到浴室去,落水声就想了起来。
“他把半湿的衣服脱掉了。”路晓笙心想:“柳原把半湿的衣服脱掉了。”
浴室里响起落雨的音,像是盛满红伞的庭院里,珠帘打在伞上。柳原靠着阿景煮茶听雨,阿景蛇一样的手钻进柳原的衣衫里。柳原刚洗过澡,湿发散在脊背,一件纺绸小衫贴在肩膀上,贴在腰窝里——那是邓月明的小衫,邓月明的肩膀,邓月明的腰窝……
水龙头的声音终于停了,邓月明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月白软缎的长衫,扣着立领,已经端正了衣着,可头发还是湿的,柔软的贴在面颊。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移过来一盏玻璃罩的台灯,就着玫瑰色的灯光看剧本。他的面上一片绯红,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因为困住柳原的欲的七道纱帘。路晓笙痴痴的看着他,把他当作一朵封藏的玫瑰,他却猝不及防的抬起了眼,水光潋滟的对着路晓笙笑:“只有这个红色的灯了,可是看久了看别处都是绿颜色,叫我像个半瞎子。”
他关了灯,垂着眼,面上还残留着玫瑰的色,轻轻的羞笑着:“这个茶泡第二遍,就不好喝了……”
“没关系的。”路晓笙立刻道。
“这个灯也不太好。”他把台灯推到一边,垂着眼,笑容有些仓惶。
“没关系的……”路晓笙看着灯,看他白瓷一样直而长的手指。
“我会演柳原的。”他依然垂着眼,笑容已经没有了。
路晓笙却立刻欣喜了起来,抚掌而笑:“好极!好极!柳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和你讲一讲他……”
“那请你回香港的时候,把小春也一起带去好不好?”邓月明抬起头,凄惶的望着路晓笙:“你叫她做个丫头,给她一口饭吃就好了,她不花你的钱,人是很能干很忠义的!”
路晓笙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邓月明却小心翼翼的拉住了他的衣袖,祈求着:“我存了一些钱可以给她赎出来,我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只想给她谋图一个未来。我自己是没有这个力量的,只能来求你……你叫我演什么都可以……”
他深吸一口,巍颤颤的笑了起来:“叫我在台上宽衣解带也……也可以……和别人做那些事情我……我也可以……”一只眼却落下泪来。路晓笙迷惘中拭去了邓月明的泪,简直说不出话,只是胡乱的想着:“他把柳原当作怎样一个人?”
又想:“他怎么突然想到这样的事情?还是请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
最后想:“这分明是托孤啊……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竟然对我托孤!”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邓月明,眼里盛满了惊怖,上下的嘴唇粘在一起,就是讲不出话。邓月明还在忐忑的等着他的回复。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钟的沉默,都是一种对两人的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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