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讶然,从前的擎云,定不会说这种话的。
“一年过去,你一定……”我有些羡慕地道,“去过很多地方吧?”
“在这之前,不如你先告诉我……”他淡然道,“为甚身子这么差?”
我垂下眼睫毛,果然……现下这副身体,根本瞒不过他,然我对于擎云亦没什么好隐瞒,便将当年他走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通,末了不想他担忧,便伸出胳膊做力大状:“虽有些凶险,但还是让我挺过来了,哇哈哈,内力是退步了些,不过对付个把小贼是没问题的。”
擎云伸出手,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我道了一句“干甚”使劲挣了挣,然后毫无悬念地……没挣开。
“这叫退步了些?”他定定瞧着我,我有些心虚地摸摸头,便听他沉声道,“阿初,你果真是个心狠的人。”
“心狠?”我不甚乐意,“我若心狠,旁边那只狗能这般肥么……”
“原来不止对我,便算对金慕秋,对曲徽……甚至对你自己,都是一般的狠。”
我一呆,直直撞进他微灰的双眸中,却又无言可辩。
擎云松开我的手腕,转而将我的手摊平了,露出许多细细的伤痕来。这些疤,有些是生火烫的,有些是推车划的,更多的却是毒发时苦苦忍耐指甲刺入掌心的血痕。
“我寻你两月了。”他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疤,淡然道,“张歆唯与我说你死了,我在你坟冢那里瞧着,却唯独不见宋涧山祭拜,便悄悄跟了他,终于在上个镇子见了你。”
“什么?”我有些讶然,“既早到了,何不出来相见——”
“我只是想看看,你不肯与我一起,却是在过多逍遥快活的日子。”
他话音一落,我不由得有点羞赧,挠头道:“这个……其实……”
“说来奇怪,明明困苦窘迫,阿初却有本事过得自在洒脱。”擎云顿了顿,复又弯了嘴角,“这一月你所展露的笑容,比我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
不待我说什么,他接着道:“这一年我依了你说的,看了许多风景,结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终于……知道了你一直追寻的东西是什么。”
“嗯。”我有些欢喜,“天下很大,是不是?”
“然过了这许久,我心中最馨香的花朵,仍然叫阿初。”他忽然道,我放在桌上的手缩了一下,他瞧见了,垂目喝了一口汤,淡然道,“可我已懂得,你我相依为命的那许多年早就深入骨髓,只要我在你身边,你便会想起噩梦一般的过去,永远不会快活。”
“我……”
“如今我亦懂得,到底欠了金慕秋什么。”他静静道,“我去靖边瞧过她,可也算得圆满如意,便不该再去打扰了。”
“是我让她吃了忘情草。”我低声道,“眼下看来,能忘记……亦是一种幸运吧。”
“哦?”擎云扬目,“那么阿初,我要你忘记曲徽,忘记这纷乱纠缠的种种,你可愿意?”
我怔了怔。
良久的沉默,擎云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今晚这个镇子有灯火节,先不要离开,戌时在镇中石桥上等我,好么?”
“这个……”我想了想,反正晚上也要去镇上做活,且一年没见故友,却有许多话想说,便也就同意了,然想起一事又问了一句,“能带上百万么?我走哪儿它跟哪儿。”
“随阿初高兴。”他沉声道,面色却似有些怅然,随即便转过身径自离去,再没回头瞧一眼。
我觉着有些奇怪,然望了他的背影许久,仍是不由得颔首赞许,当年那个阴厉易怒的少年已成长得这般气度了,果真人是应该多出去闯闯。
然百万却一反常态,对着他的背影吠了许久。我正纳闷它怎么转了这副爱美人儿的性子,半晌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
他娘亲的,这货吃了馄饨没给钱啊!
当晚月明星稀,虽然没听说灯火节是个什么节,但必定人群聚集,还是小心为妙,便套了个灰突突的斗篷,为防意外将所有的积蓄揣在了身上,压低了兜帽,领着百万便向镇中行进。
一路走来,周遭半分灯火也无,黑黢黢甚是平静。问了路人才知,灯火节便是要待吉时,家家户户同时燃起灯火,明亮整整一夜,十分壮美。我觉得蛮有趣的,便也将兜帽放了下来,反正大家谁也看不清谁。
好不容易临近那石桥了,百万却一个箭步霎时不见了踪影,我找了许久不见有些慌乱,一位好心的大爷说隐约瞧见一只黄狗向东去了,我谢过他便追赶而去,正巧站在了石桥上,一抹黄色的影子迅速蹿进一辆马车,四下静寂无声。
我站在一旁,颇有些尴尬。
这年头坐得起这种马车的非富即贵,眼下要怎么跟人家解释?难道我要敲敲车窗说,我家狗喜欢美人,所以上了你的车,哈哈哈,所以请你别见怪……
……
鬼才信啊!还不如说它看上了你家的马!
正在我深深地忧愁时,那马车帘子动了动,随即被掀开了。
月色朦胧,隐约有个颀长的身影走下车来,一抹黄色偎在那人的臂弯中,一动不动很是乖巧,我登时大为诧异。要知道百万这货上了街可是能跑就不走能走就不坐,它这般安静可委实反常。
要么此人很可怕,要么此人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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