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听着这稚嫩的声音,恐怕还不明白歌词的含义。歌词很美,很光辉,很伟大……
东京。你所说的光辉伟大,全都建筑在……我人民的累累白骨之上啊……
孩子,你还小,还不明白。东京说对了一件事,这个世界很残酷。
面对这残酷的世界,我是这么的软弱。仅是触碰到光辉面纱下面的一点脓血,我就深深怀疑能不能走下去了。
大哥,滨子……我软弱,所以我不能告诉你们我的本意。亲人的体谅会使我意志动摇,朋友的温暖会使我无法抽身。我远远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却被无名的力量驱使着不得不去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只有把退路彻底斩断,只有被你们敌视和憎恨,我才不会存有幻想、往身后回顾,一心一意走到黑暗里去。
我不告诉你们,还因为我并不相信自己。被你们寄予希望,还不如开始就不抱希望。这对你们,对我,都好。
要是你们那个晚上没有追来就更好了。当着你们的面给你们最重一击,即使用我这颗逐渐硬起来的心肠也不愿做出。可你们偏偏来了。我知道除了站在身前的姐姐,不远的角落里一定还有我不愿面对的人在注视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只能让你们震惊,让你们失望。
这不影响我的剧本。只是还是□□一个变数,影响直到今天。对这个变数,我高兴,同时也厌恶自己的高兴。我是这么自私,即使伪装得高尚,却因为把别人拖进深渊陪伴我而高兴。
吉林找到图书室时,天已渐晚,长春仍然伏在桌上。她唤了两声,长春才勉强抬起头,在她脸上对准焦距:“姐姐……”
吉林俯下身子,扳住他的脸:“你还好么?”
“我害怕,害怕极了。”
“……”
“跟东京对视那几秒,我觉得特别漫长,好像只要稍微松懈一下就会全盘皆输……他说他不信任我,我不清楚他这话里有几重含义……我跟他的差距比我想的还大。就算被他看穿了,我也一点不意外,真的,不意外……”
“不要想太多了。”吉林柔声道,“回去休息吧。”
长春挤出笑容:“没关系。看到你我就好多了。”
吉林看着他的笑容,百感交集。
在长春说出“如果你非要拉我走,我会对付你”的时候,她在其后三秒钟内就想通了全部的前因后果。别人可能会往歧路上走,但她绝对不会猜错。他阴沉眸子下清澈的决心,他冷裹的感情,如果她看到了这些还把弟弟往权利熏心的叛徒之辈上想,她就不配做一个姐姐。
震撼像当时倾泻而下的雨点打了她一身。所有的杂念都被抹去,只剩下一个还清晰可见:不能让他一个人。
长春,你也还小。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正是年轻人的作风。你自负地想把一切包袱背在身上,以为对自己狠就是对大家好。其实不是这样的。人们都需要理解,都需要陪伴,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只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就算你能一个人撑过去,我又怎能眼睁睁放任你孤身一人?
你叫我走,但我要拥抱你。
然后,她装作不经意地掉下了枪。
回忆从她脑海里倏忽划过。这会儿长春也确实好了些。一阵沉默过去,吉林扶他一把,随后就自己站起来了。
他站在那里,轻声地说:“到底是我先被他腐蚀同化,还是我忍耐再忍耐,得以亲眼目睹他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云端跌落,这个赌局,我愿意玩到最后。”
夕照漫过窗棂。长春额前的碎发飘动,眼眸里忽然折射出一道光芒,犹如燃烧的火焰。
上海稍微有点失落。他今天和美国人谈生意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治外法权的放宽问题。美国人也装作不经意地突然耳背,唯独没听见他这一句话。
散场的时候主人纽约还特意笑着跟他说:“有志向很好,但也要慢慢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慢了。当然纽约的立场和他不同,公事上的矛盾不能指望私人友谊去化解。想当年他与纽约初见,黑发干练的美国人立在新落成的黄浦江码头,夕阳投下他微微张开的臂膀的长影,如北美的白头海雕振翅欲飞。他说相信我,孩子,你会大有作为。
论实际年龄纽约小于他,不过成年时间就长多了,喊他孩子尚可接受,少年的上海听了这话还是挺开心的。纽约强大、能干,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基于实力的自然的自信,虽然偶尔有点蠢……总的来说是他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几十年过去了,他只算向梦想稍微挪进了几步。
他下了电梯,在第五大街上随意地漫步。有统一管理的城市就是好啊,虽然拥挤凌乱但不至失控,市政设施起码能维持在基本线上……他那一大堆租界都是各自为政,里面畸形繁荣,外面一片窝棚,上次他经过肇家浜,全是租界排出来的的未经处理的污水,那气味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他被熏过一回后,更加坚定要趁早把治外法权收回来的决心。
今天碰了壁,以后也会碰壁,但这都不能阻止他。只要瞄准一点,有计划有方法地往壁上撞,总有一天,墙壁将被他撞碎。
他心情渐渐好起来,望着起风的天空。一群候鸟排着队型,越过城市高高的天际线,振翅飞向北方。
一切都那么繁华,一切都那么辽阔。
此时的上海还不能预见,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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