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直接落在寝宫的屋脊上,惊飞了一房檐的红色翎雀。
这是颜鄠第一次真正来到长灵殿,不是幻象,不是梦境。颜鄠和陵光都在长灵殿,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他们之间隔了一扇金丝楠木雕花的门板,一柄灯烛,织锦和轻纱的帷帐,几片雪花,千斤重的冰凉的空气。
颜鄠觉得冷极了,南方的天空下着雪,陵光没有睁开眼,怎能不冷?
颜鄠觉得自己的手快僵住了,一袭雪貂的披风盖上了肩头,捂住了心口。守宫人又递给她一个景泰蓝的手炉,外面套着金丝绒布套。
守宫人欠身行礼,“狴犴大人,烟……颜小姐。”
他本想叫的是“烟儿姑娘”,烟芜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打心底里是疼爱烟芜的。可是看着颜鄠的脸,五官还是烟芜的五官,却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的青涩少女,除了这十分相似的五官,守宫人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出半分烟芜的影子。于是,以前的称呼咽进喉咙,嘶哑地叫了一声“颜小姐”。
颜鄠身上拥着貂裘,柔软又暖和。
“庐儿,还不快见过大人。”守宫人叫道,
庐儿从雪地里站起来,揉了揉跪疼的膝盖,肩膀一耸,披风上的雪簌簌地落到地上,和积雪重新融为一体。庐儿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到了屋檐下,躬身向林碧谙行礼。
守宫人瞪了庐儿一眼,他才又不情不愿地问候一声“颜小姐”。
颜鄠想起上次在白露家私房菜馆,庐儿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见眼前庐儿莫名其妙的态度,有点困惑,自己是哪里得罪庐儿了?
烟芜从前心思全在陵光身上,自然也是没怎么在意庐儿,如今她成了颜鄠,就更不可能记得庐儿这回事了。
林碧谙微微眯起眼睛,向庐儿投来探寻的目光,浅色的瞳孔射出利剑一般的寒光。
庐儿赶紧恭敬地低下了头。
守宫人没理会,说:“大人,颜小姐,去看看主人吧。”
林碧谙收回目光,待守宫人为他们推开门,就和颜鄠一起走了进去。
庐儿被留在外面,守宫人扭头看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屋内,守宫人将昏暗的蜡烛熄灭,换了一盏油灯,手指在灯芯上轻轻搓了一下,灯芯上就冒出了青白色的火焰。外面天气不好,屋里光线弱,换了青白色的火苗,屋里亮堂了不少。
守宫人命人上了两个茶盏,蓄满浅翠色的茶水,冒着白花花的热气。林碧谙坐到椅子上,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用盖子撇了一下飘在水面上的一片茶叶。
守宫人本本分分地站在一旁,林碧谙安静地喝茶。
颜鄠心跳得很快,攥紧了手,慢慢走到床边。
那是一张宽有两米的大床,外面罩着织锦的帷帐,最外层是纱幔,很时髦的缁色欧根纱。颜鄠剥开最外层的纱幔,才看清了织锦的帷帐上的花纹,纹样很朴素,却透着一股隆重之感。织锦上还装饰着孔雀翎,蓝得典雅,绿得苍翠。其实这并不是陵光的风格,颜鄠手指触摸着帷帐,恍惚之间仿佛看见了从前的陵光和烟芜。
除了必要的整理和打扫,这座寝宫轻易不会让人进。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这个私密空间的人,只有陵光和烟芜。从前陵光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宫殿,后来有了烟芜,这里就是两个人的卧房,像普通夫妻一样,并排平躺,拉着手,或是烟芜枕着陵光的手臂入眠。
陵光神君就是南方的君王,而那时的他们,可远比人类的帝王幸福多了。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不见得有一个知心人。帝王日理万机,到了夜晚,翻个绿头牌,去宠幸一个嫔妃,并且决定这个女人能不能留自己的种。而后宫多少女人,每天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每一天的生活都步履维艰。想到这里,陵光和烟芜就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不需要佳丽三千,只求一个一心人。不用为今晚临幸谁而烦恼,不必为留宿在谁的床榻上争风吃醋,因为他们的爱人是唯一的。
陵光和烟芜面对面躺在床上,陵光喜欢用手指描摹着烟芜秀气的眉眼和嘴唇,烟芜会大着胆子扯陵光的头发。陵光总是一脸无可奈何,他说的“放肆”二字,对烟芜完全不起作用,后来索性当成情趣。
陵光喜欢淡雅的装饰,从前的床上从来都是用些素色典雅的料子。被子是柔软亮泽的水绿色蜀锦,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洁白的夹竹桃。浅鹅黄色的帷帐垂在床沿上,缎面上的一朵朵白玉兰映着烛火微微发亮。薄纱朦胧,系着长长的孔雀翎,不过是一尘不染的白孔雀。
这是已经是很久以前了,自从烟芜死后,陵光就再没有进过这间寝宫。
可是,主人要回来了。
于是守宫人想,换点喜庆的颜色吧。于是月白色的薄纱变成缁色的欧根纱,鹅黄的缎子变成绯色的织锦。
颜鄠在心里苦笑道,红得跟洞房花烛夜似的,一点也不像赤鷃君。
颜鄠缓缓挑开里面那层帷帐,比起了眼睛。
她原本很期待见到陵光本人的,事到如今,她反而有些害怕了。她害怕看见陵光毫无生气的脸,害怕看见他的脸很苍白,瘦削到脸颊深深凹陷,害怕看见他分明的颧骨,更害怕看见他紧闭的眼睛。
守宫人和林碧谙倒是很耐心,静静地等颜鄠做好心理准备。
陵光元气大伤,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恢复过来的。颜鄠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赤鷃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害怕的,他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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