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花树顿时不动了,少顷,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童从花间探出头,咬着手指怯生生说:“吃狮子糖。”
叶孤鸿将她抱下来:“这时节哪有狮子糖,有炒银杏和梨圈吃不吃?”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等回了观澄堂,叶孤鸿将女童放在榻上,取了两碟干果子来给她,“莫要走动。”嘱咐了才转身,就看见谢燕堂姗姗进来,瞥了一眼女童:“原来是她化形。”
叶孤鸿正要去找他,含笑道:“师兄来得恰好。”
女童还坐在榻上啃枣子,见谢燕堂来也不怕,她在岩壁上长了那么多年,早见多了他这不苟言笑的模样。叶孤鸿拉着谢燕堂坐下,两人一左一右,中间有个粉妆玉琢的女童,看起来倒像一家。
叶孤鸿慢慢抚着女童鸦羽似的头发沉吟。这石梁旁的桃花开了许多年,也不知是何时种子落于此处萌生,因地方不对,生得格外细弱伶仃。他见了不忍,便在树下布了法阵,此后数年渐渐繁茂,有云霞郁郁之貌。大约是多吸了些日月精华,灵识略生,便格外淘气起来,每逢花季,人自桥上而过,总被落了满身花瓣。只是草木有灵,终究不足,如今化形为人,生出九窍,才算踏上了正道。
想了片刻,抬头恰与谢燕堂目光撞在一起,微微一笑:“叫蓁蓁如何?”
烛火之下,他的笑容好似花缓缓开,谢燕堂不说话,眼神却是柔的。蓁蓁吃了半碟果子开始犯困,伏在叶孤鸿怀里睁不开眼睛,今天她第一次化形,一会就累了。
叶孤鸿把蓁蓁抱起,化作一团淡红云雾托在手心,来到石梁上微微一推,云雾便飘起没入了桃花之间。两人静静站了会,皜月近人,地上如铺霜露,远处宕山山峰参差,影影绰绰半浮于夜雾中。谢燕堂伸了手来牵住师弟,沿路开了许多花,两人踩着一地水样月光,缓缓往洗雪堂去。
谢燕堂性格冷肃,居处却很有人气,壁上挂画,瓶中供花,都是叶孤鸿一手布置的。堂前有一棵极高的榛树,枝叶繁茂难收难束,等到了结子时节,便可采来配茶。
趁叶孤鸿抬头在叶间张望,谢燕堂捧了一只半尺高的罐子出来,一揭盖子便是股幽冽冷香。叶孤鸿伸手接过来,倒有几分惊奇:“师兄什么时候存下的榛仁?”一厢说一厢进屋淘登出炉子、砂瓶、茶盏等物,又去汲了一罐子澄洁泉水。
谢燕堂静静在旁看他忙碌,忽然说:“我欲出游。”
叶孤鸿正往砂瓶里倾水,闻言顿时诧异抬头:“师兄...”略停一停,蹙眉道:“为何突然如此?”
谢燕堂并不答话,只静静看着他,伸了手握住师弟:“你可信我?”
叶孤鸿懵懂,仍然点头。两人相看片刻,谢燕堂低声道:“近来心乱。”
叶孤鸿顿时一惊。入道第一,便要拴住心猿,炼心得法自然神凝气聚。有道之士,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味味,身离细滑,意不妄念,以避六贼。意妄思虑,便六贼妄生,入贪痴嗔,身妄作役,一旦心神相负,便是道基崩溃。如今谢燕堂居然说自己心神动乱,叶孤鸿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脊背冷汗津津而下,谢燕堂却仍气定神闲,甚至还露出一丝笑,捏了捏师弟手背:“莫怕,这趟下山行走,便是看看有无顿悟的机缘。”他近来只觉修行未有寸进,也不知究竟是那里挂碍,去寻人卜卦一番也是晦暗不明,只说机缘在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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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鸿凝目思量片刻,低声道:“师兄独自去?”
谢燕堂笑道:“自然要与你一起。”
这话说得熨帖之极,叶孤鸿抬头与他相视,忍不住一笑,侧首去看炉下火光:“既如此,要备好行囊。”
两人喝了一行茶,断断续续说了会话,不知不觉已近亥初。此时山峰上下人鸟声俱绝,万籁俱寂里,有乐声细细澄澄地传来。叶孤鸿侧耳听了一阵:“听着像是许琴亭师姐。”
这琴声极妙,尤其幽夜中隐约传来,似有似无,极其雅致。叶孤鸿勾起兴趣,取了笛子来跟着曲调试了一段,合着琴音吹了起来。这调子谢燕堂以前从未听过,似是合着头顶风吹叶摇的韵律,明明就响在耳边,一忽儿却似渺入云际,只留穿林打叶中若断若续的一丝;一忽儿又渐渐明亮起来,仿佛云开月现,流光积清,万里山河一白,更无半点他色。又听片刻,渐渐已忘了曲调,只觉如卷地风来,忽地就烟消云散,显露出表里澄澈,冰雪肝胆来。
一曲终了,琴音又铮铮两声,似是致意。此时四野无声,天上不知云气何时散去,露出莹莹无尘的一轮皓月,微风过处,令人神清气净。谢燕堂方才回神,恰逢叶孤鸿向这边往来,白练似的月华下,许是见谢燕堂神情,先是一凝,随即如草木初发,脸上笑容徐徐展开:“师兄。”
☆、第九回
他们此次下山是为行走,去的第一处是谢燕堂此身生长所在。
小舟御风穿云行了三四天, 方才到达湖湘敦州。谢燕堂此身出身宋城魏家,是家中幺女,故取了“微娘”的小名,六岁时被凤楼点化还归宗门,因占了魏家福泽,尔后数年间也偶有归家,以金银药丸奉养,直至二十多年前此身父母去世,方才还了生身之恩。
两人不欲惊动凡人,遂在僻静处降下,小船仍还为径寸大小的核舟。这物原是世间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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