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你回来了。”
无比简单的对话,胥槐从未如此平静地面对过凌缚。他对这个师兄,年少时见着便欢喜,爱闹爱笑;至他忽然离别之后便怅然若失,懵懂恍惚地度过了些日子;再次遇见时他的心又鲜活起来,却是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怨恨。
在山谷那个破落的木屋中养伤时胥槐想过,为何自己会有三年的惆怅,为何再见凌缚之时会怨恨,他没有想通。
而所有的无知在此刻终于清晰起来,当那个人洗去杀伐、安定温和地望着自己,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他年少时对他的眷恋已经成毒,毒深入骨,怎么洗也洗不掉。即使他背叛所有走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就算伸出手也抓不住他,胥槐仍旧舍弃不了。
桃花开得正好的时候,一树一树的像落地的云朵。就像平常的下学之后,两人并肩回去,走过山水亭台,走过柳暗花明,也像平常一样,凌缚似不经意地开口:“你想要自己动手?”于是,假相倏然破碎。
胥槐停住脚步:“师兄,你为何要救我呢?为何只留我一个?”
“因为想要你活着。”凌缚淡淡开口,没有犹豫。
“那我的爹娘呢?同我们一起十年的那些质子们呢?他们的爹娘呢?”平地卷起一阵细风,吹得落地的花瓣飞起又无力摔落,就像这没有意义的质问。
“他们,与我有什么干系。”凌缚别开脸,望向无边的花间,有柔和的光线在光滑清香的淡色花海间流转,映着脸上不易察觉的温柔。“成王败寇,我总是要死的。你能先手报父母之仇也是不错。”
凌缚踩着一地缤纷落花渐渐走远,胥槐忽然笑了:“从前切磋你只胜我那一回,后来虽有平局,其余皆是我胜。”顿了顿,“师兄,你是在等我杀了你?”
凌缚还是慢慢往前走,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之所以那样问只不过稍微想了下胥槐回来别庄的缘故,除了向他寻仇,还会有什么别的呢?而自己会怎么死,没什么所谓。于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想要再走一走这段路。
“你是楚国的罪人,我没资格杀你。”声音很轻,地上无端惊起了几片花瓣,旋转一圈又落回脚边。
年少时没有说出口的爱恋,在此刻渐行渐远的身影中落地成灰,再没有可能。
夜间楚随又过来了,凌缚靠在窗边望着月亮,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先生近来真是闲呐。”半晌又道:“不过也只剩今夜了,明日日头升起的时候,陛下发丧、剿灭叛军之首的事情大概需要忙上好些天。”
三月十三,月将圆未圆,月华无辜地映照着世界,楚随淡声道:“你倒是变得话多了。”月色下凌缚弯着嘴角浅笑:“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多说几句。”
“连明日都活不到了,何来的好心情?”
凌缚悠悠道:“陛下穷尽半生做了这场戏,崩逝之时可有不甘?”楚随试着回想那一日的情景,脑中一片混沌,模糊的连那个人的脸都想不起来。
凌缚道:“陛下用一命换了先生所求,凌缚用所有换得胥槐一命。这不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麽?”
楚随紧皱着眉头,似在压抑着什么,又咬着牙将话说了出来:“那不过是一厢情愿。”
凌缚状似惋惜道:“先生可真是狠心。”又仰头望向月亮那处:“无情又何来的愿?”
月光在地上投出浅淡的影子,微驼的脊背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凌缚淡淡道:“先生此时这般痛苦又是为何?”
这一年的三月十五日,天子楚哀留御诏,谓之因寡人无德,致使藩将作乱,陷国于水火,愿禅位于德才兼备之先帝五子楚随,自去守护皇陵,静思己过。
而新天子冕服还未加身,便诏书连发:
先天子沉疴难愈,前往皇陵途中病重不治。
叛将凌缚,背忠背义,残害忠良,幸有部下明辨忠奸,斩之于营中。
当楚都来的使者对着君无疆行礼之时他还在茫然状态,使者一双细长眼睛里闪着精光,恭谨又谄媚道:“大人斩杀叛将功劳甚高,前途不可限量啊。”君无疆把眉头皱成了一道川字:“我?斩杀?谁?”“叛将呀,大人,叛将凌缚。”使者有些摸不着头脑,将御赐的诏书递了过去。
君无疆盯着那一个一个精细的墨字,脑中又是轰鸣声。
自那日楚都与凌缚分别之后不安的心终于定了下来,却变成了愤怒。他早已将面见天子一事想通,凌缚名义上是叛军领将,实际是奉了天子之命借助叛乱收归兵权,待事成之后必然成为史书功臣。
那这诏书写得什么!
使者见神色不对,赶紧又递过来一张绢帛,颤颤道:“这是和诏书一起的信件,请大人察看。”
君无疆亲启。是凌缚的字。
无疆,若是有一天,我成了被弃的将,你还会跟着我么?
我这样问你,并不是想要你的承诺,而是知道总有这样一天,盼你能接受我的选择。我们打得这样顺利,有许多是天子的安排。只是这个安排并不能昭告天下,反叛是假,借着反叛杀死那些野心的藩王藩将是真,需要有人来平息这天怒人怨,彰显新天子仁德。我已手刃淮王得报母亲之仇,也下令斩了胥槐的爹娘,这个选择其实也是个两全的法子。
无疆,被我抛下的楚国与淮军,就托付于你了。
班师回楚都之时君无疆听得围观百姓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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