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帝在龙案后头微微抬眸瞟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波动:“死,自然难逃一死。但死法有待商榷。”
砍头是死,凌迟是死,寿终正寝也是死。他这话可没说错。
姬明却是理所当然地被皇帝故意误导了。
实在是自小经历磨难的他太明白,千古艰难惟一死。死也有无数种死法,皇家若要惩治他这样蝼蚁不如的人,让他生不如死的折磨手段多得是。
但皇帝的话既然表明有希望能死得痛快些,他自然也想要挣扎。遂垂顺道:“不知陛下想问何事?”
嗯,是个足够聪明的人。
初平帝放下朱笔,抬眸看着他,平淡道:“抬起头来。”
姬明知道皇帝是要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跪坐起来,遵命抬头,只眼帘规矩地垂下。
初平帝道:“说说你对嘉熠的看法。仔细些。”
“喏。”姬明依旧答得规规矩矩的,脸色也无甚变化,但一旁的于公公眼见地看到,他的胸腔微微地起伏了下,显见得其实是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
“嘉熠长公主殿下于奴才,其恩就好比……”一直对答流利的吉公公第一句就卡了一下,头一回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一急,脑门子上就有点冒汗。
初平帝也不催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淡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色急得渐渐涨红,却没有轻易用一个不够准确的词汇来让自己摆脱窘境。
第743章 无怨无悔
吉公公紧张思索了一会儿,找不到词,干脆重新开口道:“奴才之前就曾经入过一次贱籍,在那腌臜处讨生活,经历不堪。是殿下主子给了奴才第一个机会,让奴才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得脱贱籍。那个机会,不是殿下单给谁的,而是给所有如奴才这般的下贱人。让咱们也能看见……看见不用等投胎就能凭本事重新做人的希望!那一回,奴才就知道,殿下是个真正心有大善的人,是拿咱们这些贱人当人的人!”
不过第一句话说出来,好像憋着的水闸开了个口,后面的话就流畅了。将死之人,有机会说话,何必不把这些话说出来?本就是真心话,他说这些也没有任何忐忑。
“奴才是个心眼儿小的,因着想逃脱一死才入宫,生平最恨唯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奴才之前救助过却恩将仇报的幼时的未婚妻红袖,另一个就是优容长公主。红袖不等奴才报仇就自个儿被青楼里的那些腌臜事磋磨死了。但优容长公主,奴才想报仇。”
吉公公越说越激动,语调下意识地有些加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起初,奴才一心想进主子府上,是存着靠挑拨主子来报仇的心思。可进府时间越久,听王伯说了许多主子平日的为人处世,奴才就越愧疚!主子是何等样人?那优容长公主又是何等样人?就好像明月之于沟渠、牡丹之于恶粪!让主子出手帮奴才收拾优容长公主,奴才嫌脏了主子的手!”
“后来,主子回京了,召见了奴才。”吉公公的脸上忽地掠过一抹不好意思的笑,一闪而逝,然后眼圈儿突然就红了,声音微微发哑,“主子还是当年那样,气派是尊贵的,其实心思宽厚又柔软,不把奴才这等从头污到了脚的东西当下贱人看。”
他不笨。相反,自幼挣扎成长的环境和练就的一身本事让他对别人的态度极其敏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声轻笑,有时甚至连这些都不用,他就能准确地知道,对方到底那他当个什么东西看待。
是比较想豢养的宠物,还是兴之所至逗一逗的猫狗,还是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的鞋底灰?
之前,他见过的最好的,也就是他卖身的楼子的老鸨或管事。在他们眼里,他好歹挺有价值。是真的,属于他自己的价值。这让他已经足够骄傲。
可是事隔六年,前后两次得嘉熠长公主召见,他每一次都从她看似尊贵、实则平和的声音里,听出了那种不一样的、让他不敢置信的、一想起就想要流泪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种感觉叫什么,因为那种感觉他从未有过。他就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到那种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东西。
六年前跪在她面前领赏时,他就有那种感觉。仿佛,无论他是个什么人,只因他的确舞技出众,他就跟所有良家出身的舞者一样,完全配得上她拿出的赏赐。不是她故作姿态,而是真的觉得他配得。
六年后,他的身份比六年前更加不堪,不但做了一个臭名昭彰的贵女数年的面首,还已经残了身子成了太监。可召见他时,她的声音里依旧没有半分嫌弃。
她很快就认出了他,认出他之后,她很惊讶。她一语道破他的经历,问他为何当年选择了脱籍却又去做优容长公主的面首?既做了优容长公主的面首,为何又净身入宫做了太监?既进宫做了太监,为何又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是如此地直白不掩藏,声音里只有对他所有选择的单纯不解,没有厌恶。仿佛此刻在她面前的吉公公,还是当年那个凭本事赢取光明的少年。
那一刻,已经多年不知羞耻为何物的他,竟然再次感觉到了羞耻!
在一群肆意侮辱他的人面前都能厚颜无耻地卖乖讨巧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之前如果能活得干干净净的该多好!那样他就不用被嘉熠长公主殿下这样纯净的、疑惑的、甚至带着一丝关怀的声音,问着这些不堪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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