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兵如芒在身的立在最前面,心里后怕不已。幸好今早有另一名下属及时发现了此事,否则任由这封急报埋没在雪片般堆积的案牍里,等南境真出了事,他和整个兵部可就真成了尸位素餐、误国误民的罪人。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如果真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名声,他如何有脸去见他们老肖家的列祖列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成了粒的冰渣子,一层层堵在喉腔之中,压得人喘不过气。这种一人犯错整员连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对吴将军这种年纪大了、站得久了就容易腿抽筋的人。他不明白,他一个随时可能被当做小□□灭掉的倒霉炮灰,自家的事还管不过来,缘何还要和这些二皇子党的同僚们共沉沦。
卫昭面若冰霜的坐在长案后,一双狭长凤目始终盯着急报中的那句话:“悍匪臂上纹有蝎子、蜈蚣、蛇、壁虎、蟾蜍五毒图案,五毒首尾勾连成环,环绕手臂两圈。”
卫昭的长相本就属于那种锐利藏锋的俊美,此刻下颌线条紧绷着,薄唇抿成一线,眼神亦如盛在墨色杯盏中的酒液,泛着幽幽森冷光泽,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雪亮的刃,让人不自觉的就想退避三舍,以免遭遇血光之灾。
黑色的蝎子,血色的蜈蚣,青色的蛇,灰色的壁虎,紫色的蟾蜍……首尾相连的刺青图案印在一条干瘦皱巴、表面犹如老树死皮的女人手臂上,像是一条写满恶毒咒文的锁链。锁链的末端,则连接着五根同样皱巴老化的手指。
“小心肝,是不是很痛苦,很难受。”
“别怕,让本宫来好好疼一疼你,本宫也跟你一样难受。”
女人的怪笑声充斥在熏着甜腻欢情香的红罗帐里。干黄稀疏的头发,松动脱落的牙齿,爬满皱纹的脸,浑浊凸起的眼球,共同组成一张面目可憎纵欲过度的脸。
卫昭错目,及时斩断那根将要牵引出某些不愉悦往事的导火线,自长案后慢慢抬起头。他眼中冰寒尚未彻底消去,眼角甚至还有几缕戾色残留。
站在最前头的肖兵首先被晃了下眼。
“侯爷……”
肖兵硬着头皮开口,因为太紧张,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此次的事,都是下臣御下不严之过,下臣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这样的请罪之词,于肖兵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来说几乎都是腹中常备、信手拈来,能一口气说个三大段都不带大喘气的。
卫昭一哂,道:“肖尚书。”
肖兵不自觉就挺了挺肩膀:“下臣在!”
卫昭目光刀子般凝在这个老狐狸身上,道:“你是不是觉得,作为被无能下属无辜牵累的上司,只要不是谋逆叛国的大事,只要认错态度好,即使不作为,即使偶尔犯一些小错,即使在得知消息后反应迟钝了一些,朝廷也不敢真拿你怎样,至多罚几个月俸禄而已。而区区几个月的俸禄,对于在老家拥有数百亩良田的你,又何足一提,对不对?”
肖兵像是被人突然扼住喉咙一般,那张端正的国字脸先是涨紫充血,继而又煞白失色。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他额角闪动的细密汗珠。
兵部大堂的气氛再度冷凝到冰点。
感觉到下属们或鄙夷或怀疑的目光已在自己身上逡巡,肖兵艰难无比开口:“下臣老家那些田……”
“本侯知道,你老家那些田都是族中子弟通过正常交易手续购得的良田,并无强占民田一说。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好好的良田,为何靠地吃饭的老百姓自己不种,反而要心甘情愿的低价卖给你族中子弟?”
仿佛有什么极可怕的东西呼之欲出,肖兵一下失神,麻木的滚动了两下喉结,喃喃自语道:“可下臣嘱咐过他们,下臣明明再三写信嘱咐过他们……”
“本侯可以相信你的苦衷,可律法不会。若你族中子弟真仗着你的名号与当地官府勾结,强占民田,即使你不知情,也要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因为你明知隐患存在,明知陛下对官商强占民田深恶痛绝,却没能够严厉约束族中子弟的行为。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你兵部的下属。”
“自你担任兵部尚书,兵部漏报军情已非一次,出事后,你认错倒是极顺溜,却从不细究隐患根源,加以斧正,任由同样的蠢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陛下仁慈宽厚,是为了激励尔等勤勉办事,大胆施展手脚,而不是让尔等像仓鼠一样挤在这大堂里啃噬皇粮!”
“肖大人。”卫昭扫视一圈,目光所过之处,众官员折掉的高粱秆子一样,齐齐垂下头。卫昭最终依然把视线钉在肖兵身上,面若寒霜:“你可知那‘悍匪’臂上的五毒图腾来自何处?”
肖兵茫然。
卫昭从牙缝中挤出三字:“南诏国。”
肖兵脸色大变!
南诏国,是坐落在南疆和西南交界处的一个小国,也是当年安顺王平定南疆八十三寨时最大的阻力之一,武帝朝时就一直垂涎穆朝西南之地,还曾与西南地区的悍匪相勾结,趁安顺王领兵剿匪时偷袭安顺王府。年仅十三岁的卫昭,也是在那时初崭头角,单枪匹马的闯入匪寨,救了被劫持的安顺王府家眷……
肖兵这一次是真正的如临大敌,浑噩不知所在。南诏国那个丧心病狂的老女人,当年勾结悍匪掳走了安顺王府一大批家眷,陛下对南诏的恨意可想而知。而他们兵部,竟然漏报了这么重要的军情,肖兵已经不敢想象此刻昌平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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