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篱的手却收住了,她不能叫王妪看出来她脸色的不自然,哪怕只有一分。
“女郎……”王妪看着巫蘅长大,知道她自幼吃了不少的苦头,心疼了起来。
“是真的没吃亏。”巫蘅叹息,“王妪,我今日见了不少建康人物,还是觉得,我要自立门户才好,仰他人鼻息而活,一生也太没有劲头。”
“女郎不说此话,待女郎将来许了婚事,自然一切仰着夫家而活。”王妪皱眉道。
王妪骨子里那些古板淤旧的想法让巫蘅觉得知音难求,她不欲多言,只是提点了她一句:“妪啊,你以为身在这巫宅之中,大伯父和嫡姐能给我许下什么好亲事?”
王妪一时抿嘴不言,巫蘅见状又叹:“再说,这家的主母省亲也该回来了。届时更无我的容身之处。”
她说得句句在理,王妪自己没辙,不由艰酸大恸:“女郎怎么如此命苦!可怎么偏是一个女郎……”
夏虫不可以语冰,巫蘅是再多一句也不愿与王妪说了。
一觉安稳,绿纱窗外烟轻雾横,园中有一口青苔蔓延的井,铁锁上爬着铜绿,枯绳坠着将滴欲滴的露水,暧昧地静候天明。
巫蘅醒来之时,窗外星斗未散,夜色有些阑珊,她披衣起行,比常日都起得早了些,此刻王妪丝毫没有察觉,巫蘅沿着满园嶙峋错落的假山一路走了开去,有清溪池塘,招摇着两排翠柳,柳后绰约的少女的身影竖了两道,她仿佛能听到她们掩着唇的窃语。
少女似乎托着木盆,似乎是清晨浣洗的侍女。
“巫蘅这女人太不知羞耻了,大白日穿着一身素出门,不知是要勾引谁!”
巫蘅闻言怔愣了番。
建康人爱美如命,似乎尤其钟爱白色,但多数有自知之明之人,见谢泓喜着白裳,便不敢再与之一较短长了。
而谢轻泽又的确是玉树芝兰,思及此,巫蘅欲心生叹息。
不过这叹息声并未响起,另一婢女涨着脸道:“巫蘅的容色尚不及我们姊妹,更别提咱们女郎了,她那么招摇显摆,也不知道是在得意什么。她克死了爹娘,可见是个不祥的,真怕她将晦气带进门来。”
“克死了爹娘”让巫蘅眉心紧蹙,广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紧陷入肉中,却浑然不觉其痛。
是来不及痛,没有闲暇去痛。
她失怙失依,前世更是连自己也失得干干净净。大半时间,她都无暇去为亲人的亡故而悲惋,而叹息,而沉恸。
在别人眼里,她是丧门星,是祸害的根源么?
巫蘅两世为人,记忆里除却那个田垄汉对她百般折辱之外,另有一件两世不愿回忆之事,她当时孤身一人被十几个大汉带到城郊,他们撕她的裳服,堵她的嘴,若是野鹤先生再来迟一步,她便将永远失去清白。
晨露清冷,圆润地滚在叶梢,滴入水光如幻的池水里。巫蘅独身一人,在离离的春草间默立了许久,直至那两个丫头离开,再没有声息,她悠悠一叹。
野鹤先生给的药粉她没有抹在脸上,此刻她的脸不大方便让人瞧见,巫蘅没站许久,天边第一缕日色落入树桠之间时,她踩着石径上淡黄的曦光踱步而归。
“女郎,方才出去了?”
王妪正候在巫蘅的房前,见到一袭白袍戴着满头露水的巫蘅归来,难免惊异。
此刻春衫云薄的巫蘅来不及多言,推开寝房的门躲了进去,王妪后脚跟来,见女郎若有所思,她心中隐晦难言,替巫蘅关上了门。
巫蘅觉得,王妪毕竟是自己的身边人,她要做的事,还需与王妪勠力同心,拧成一股绳。
只是念头这么一转,她便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王妪,我想要良田百亩,和一座足以安顿后半生的庄院。”
王妪心头一跳,大骇道:“女郎要那个作甚?”
且不说意图,巫蘅如今尚无立锥之地,此刻妄想什么田地宅院,都是徒劳。
巫蘅声音迟缓,却异乎坚定:“乱世之间,得有安身立命之所。我独求一生不图富贵,不事男权,就在野间雇人耕耘,养蚕缫丝,吃自家米,着自家衣,也能平顺地过这一辈子。”
那是她心向往之。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是欢喜的,每次遇到他,她都欢喜,可惜啊,她不能、也无法向他靠近即使半步。
此生都不能。
她目光清湛,笑容既透着一种欢喜,又藏着一缕哀思。
这般年纪的巫蘅已过早露出饱经风霜之态,让王妪不由得心神一紧,她想,女郎虽是方才及笄的年纪,可这么多年来,她过得比谁都不易,甚至她这个老仆,也比女郎要舒坦安逸得多。
对于巫蘅的志向,她虽然惊骇,不能认同,却也不忍心反驳,“女郎,你……”她直摇头道,“你只切莫做些伤及自身之事……”
“妪,”巫蘅转瞬间又满带憧憬地唤她,王妪松了松神情,她缓步走到巫蘅身前,巫蘅将她干瘦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眼波淡淡的,“我迟早有一日,会为妪带来这些,妪可愿信我?”
自小到大,巫蘅笃定为之之事,便极少有做不成的。
“愿信女郎。”
“这便好了。”巫蘅欢喜地拉着她要坐到榻边,将自己已经准备的打算一一说给她听,都是些新奇冒险的法子,王妪不可置否,听了一半,忽然语重心长地打断她的话,“女郎要的这些,是要牺牲终身幸福为代价,女郎,你不打算嫁人的?”
后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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