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未停下,她犹豫了一下正想转身跑掉。
魏泽川却忽然挪动了身体,面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神情,然而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那是一种召唤、一种祈求。
她满心的倔强、防御、懊恼,全都土崩瓦解。她迎着他的目光向他走过去。
他眼角瘀青,嘴角有血渍,他的手臂破了皮,右脚的脚踝肿得老高。他朝画未咧嘴一笑:“真的是你?我不是看花眼了吧?你不是兔子变的吧?”
“我回宿舍拿点东西,就顺便走走,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踢球踢的。”他淡淡答。
画未不信。她看到他身下的草地上也有一片血渍。她问:“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你一个人踢球,怎么可能成这样?”
魏泽川依然笑:“哦,之前是好几个人一起踢。但他们不喜欢我,所以就把我当球踢了,我崴了脚,成了残疾,躲也躲不过,也踢不过他们。”
一定就是刚才那几个男生打的。他明明受伤流血,表情和语气里却满不在乎。
画未的心痛却掩饰不住,这茫茫天空下,本来也只有她和他,她何必掩饰?她说:“要不要紧?我扶你去对面诊所。”
他抬头望她:“这算什么,我小时候被揍得更惨呢,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好不容易来了,坐坐再回去嘛!”
画未坐在他身边。微风吹起,她闻见他身上的汗水气息。她望向远方,夕阳正一点点落下去,她眼睛潮湿。
他开始说话。
他说:“我有一个人生经历很传奇的老爸。我很崇拜他。我不自觉地学他。爱出头,爱交朋结友,好打抱不平,当然免不了经常打架。但他最恨我打架,每次他知道我打架了,就会把我揍得很惨。我喜欢踢球,他却希望我斯斯文文地读书,将来考个公务员什么的,风平浪静过一生。可我却喜欢人生中不断有扑面而来的精彩,今天我喜欢踢球,也许明天我又喜欢开车,只要是我喜欢的事,我都充满激情地去做。可我老爸认为,我这是好斗,是争强好胜,他经常怒骂我。”
他说:“他喜欢魏一聪那样的,他说那样的性格才能安妥一生。我知道他是对的,可我就是没法变成魏一聪。我也不想变成他。可是有时候,我又实在很憎恶自己,比如此时此刻,我被你看到了这么狼狈的样子。哈哈哈!”
他笑得爽朗、大声,中气十足。可他侧头看画未时,画未看到他眼里有孩子般纯净的脆弱和倔强。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一点,他们很像。
是惺惺相惜还是心灵相通?画未变得柔和温暖。她多么喜欢和他这样坐着,听他说话,看夕阳落下。
夕照已淡,微风清凉,仿佛带着雨水的气息。
画未说:“听说你口哨吹得很好?可我从来没听过。”
“哈,是吗?我就吹给你听。”他双手撑在草地上,身体向后微仰,他面向天空吹起一支歌。曲调清澈悠扬,混合着他轻微的呼吸,那感觉,像细雨落在草地上。
一曲终了。画未问:“这是什么歌?我好像什么时候听过。”
“《青春无悔》,是一首老歌啦!当你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萝莉的时候,你应该听过。”
画未隐约记起,是这样的歌词:都说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身的誓言……她略微生涩地唱了出来。
魏泽川又吹起口哨应和。但她只记得这两句,她唱不下去了,她站起来,抚了抚裙摆上的褶皱,说:“很晚了,回家吧。”
魏泽川的脚踝肿得厉害,画未扶着他走。他家离学校不远,随便坐个什么车都能到。
他们走出球场,走到球场边的桂花树下,魏泽川说:“等等。”
画未停下:“嗯?”
他不说话,脉脉地望着她额角边的蓝白蜻蜓发卡。她的额角有淡黄色的细细绒毛。他将自己的食指在嘴唇上重重印了一下,再轻轻印在她的额角。
他的指腹,柔软微温,那一印,深情绵长。
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了属于他的痕迹。
她的心跳瞬间静止。
她不说话,不敢看他。他也沉默,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不动。
这个瞬间,注定成为他们生命中的永恒。
还是这个瞬间,两棵桂花树的距离外,闪现出魏一聪的脸。他是来找魏泽川的,他满脸错愕,还带着一丝疑惑的愤怒。他别过脸转身跑掉。
画未羞赧、窘迫,她低了头,继续搀扶着魏泽川,送他上了一辆三轮摩的。
他们没再说话,连敷衍的“拜拜”都没有。
回去的车上,夜雨落下,真实的雨水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画未的知觉仍停留在额角,那柔软微温的触感,已从那里慢慢渗透进她的心里,再随着心脏的搏动,流向身体的每一处。
这个手指印,不是那夜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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