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太监最在意的就是没有那传宗接代的命丨根子。像李福这样的大太监,在宫外是爷,在宫内人人都尊称他一声“公公”,哪个会直接喊他“太监”,又有哪个敢拿他不长胡子说事?
被墨九这么一激,李福几欲暴怒。
“来啊,还不给咱家绑喽!不不不,上脚镣,上脚镣!脚镣上好,咱家今儿倒要看看,除了嘴上利索,你有什么本事翻得了天。”
墨九脚上有伤,走路都不太利索,若上了脚镣那走路不等于受罪受刑么?墨灵儿心里一窒,当即挡在墨九前面,伸出双臂,小脸儿上满是寒霜,“你们要做什么?没看出来姑娘有伤吗?”
李福面颊肌肉怪异跳动着,哼道声:“她若无伤,咱家还不绑哩!”
几个狱卒两日来与墨九已经混得比较熟稔了,看着生铁铸成的重重脚链,再看看墨九娇软的个头,都有些不忍心。可李福这会子恼羞成怒,听不见任何人的意见了。他们无奈,只得拿出脚镣,朝墨九使眼色,让她配合一下,这样少吃点苦头。
墨九似乎没有看见狱卒的眼色。
与李福对峙着,她的神色比墨灵儿镇定多了。
事到如今,连狱卒们都可以想明白的事,她心底自然也清楚。
只有萧六郎出了事,他护不住她了,人家才敢这样收拾她。
至于萧六郎会出什么事,联系“九宫格”的布局一想,她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因为千字引与墨家武器图谱的存在,她如今的处境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鹰隼环绕,呱呱乱叫,谁都想寻得机会啄她一口。
可肉也是有尊严的,她不想做饵,要掌握主动权。
思量着,她低头看一眼被萧乾缠着厚厚纱布的脚背,哼哼着一瘸一拐地走向李福,脑子里全是萧乾在牢为她治伤的画面……他为她揉捏疼处,他铁青着脸给她,他给她带来好吃的,她把他扑倒,两个人滚在地上,他拿手护住她的头……还有一些更为很久远的回忆,不停在脑子里飘过来,又刮过去。
他护了她这么久,她似乎也该护他一次。
毕竟只要有*蛊存在,他们两个就是生命共同体。
终于,她站在了洞开的牢门口,迎上李福的视线,“你都考虑好了?”
李福不明所以,愣了一愣,脸上气怒的潮红已退去不少。
他这时已经发现这个妇人的脑子不太正常了。于是,少了怒气,他把眼往上一翻,哼声道:“咱家做事,需要考虑什么?”
“真要绑我,还要给我上脚镣?”墨九严肃问。
“绑了你又咋的?”
“……不咋。”
“上脚镣又咋的?”
“不咋。”
“不仅要上脚镣,还得上二十斤的脚镣。”
李福说着便往后退开壮硕的身子,让狱卒得以钻入牢室里来绑墨九。听着铁链子拖在地上冰冷的“铛铛”声,墨九啧一声摇头,拍了拍身上的稻草碎屑,抬手拦住冲上来想揍人的墨灵儿,一本正经地看着李福。
“不长胡子的男人,果然连女人的见识都不如。有句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你信不信,你今儿怎么给我绑上的,我便要你怎么给我松开。不仅要松开,我还要你给我跪着松开。”
一句话字字清晰,极有力度。
不仅狱卒愣了,便是李福也愣住了。
可一愣之处,李福想到萧乾在金瑞殿暖阁的处境,表情又不屑一顾了,“只怕大少夫人是没那福分享受咱家的服侍了!”
说罢他拂尘一甩,又瞪眼催促狱卒。
狱卒们以为依墨九的性子,怎么也要闹腾一下。可她却只拿一双晶亮的眼看着李福,任由他得意的影子投在她的眼珠上,然后笑容满面地把双手递了上去。
——
皇城里,华灯初上。
静寂的暗夜中,那一片染上丝丝灯火的雕梁画栋,在劲风的夹裹下仿佛一只只吐着血腥气的猛兽。咆哮着,呜咽着,喘息着,声音时高时低地回荡在风里,危险而肃穆。
一双手被绑着,脚上还有二十斤重的脚镣,这样走脚的滋味儿,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晓得有多么痛苦。更何况,墨九的脚上本就受伤,每一步迈出来都需要勇气。
可她痛得抽气,李福还在不停催促,“快着些!”
“你抬一辆轿子来,我就快了。”墨九瞪他。
“……”李福自言自语,摇头,“真疯了!”
墨九苍白的唇往勾了勾,没有喊痛,脚步放得很慢。
从皇城司狱出来,她没有披上萧乾给的黑袍,只着一袭白色囚衣,单薄的身子拖着长长的脚链,在青砖石上擦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叮叮”声,让这一条路显得格外漫长,阴森。可她高昂着头,似乎并不慌乱,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一头漆黑的长发,在风里胡乱飞舞……
她禀性如此,越是大事越从容。曾经她将这性子美誉为“破罐破摔精神”。可旁人却不这么看她。说到底,她这身子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这样上了重镣,让路上见着她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忍不住激灵灵打冷颤,心里不免寻思,萧家果然要倒霉了。
灵儿也忧心忡忡,小脸儿苍白着,“姐姐……你的脚可痛?”
墨九摇头,“还好。”
灵儿苦着脸,靠近她压低了嗓子,“姐姐,要不然灵儿逃出去找左执事!?”
墨九翻个白眼,看了前方的李福一眼,“不要打扰我,在考虑事情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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