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声,是长剑坠地的脆响——
“阿喻!”父亲撕心裂肺地吼道!
他的哥哥,在这失败的拼死一击之后,终于失力地瘫倒在地,后背上插满了箭镞,他倒下之时,便根根贯穿心胸。
哥哥的鲜血从身下流淌出来,渐渐地,浸没了这祖宗神灵飘荡来去的祠堂,汇流到了柳斜桥藏身的神龛下,将他身前的父亲的衣衫全然染作了红色。
他想举手擦擦眼睛,他不明白,眼前像蒙了一层红色的雾,再看不清楚了……
楚王举起了剑。
***
柳斜桥蓦然睁开了眼。
那一轮明月仍然好好地悬在窗外,而他竟是在窗前的地上睡了半夜。
他睁眼看着那月亮,许久,一动不动。右手的经络里仍泛出细细密密的疼痛,那是父亲的尸身在他手掌上压了太久,留下的一种生不如死的幻觉。但这比梦中的撕心裂肺已好了很多——奇怪的是,在梦中以为是撕心裂肺的事,醒来之后,却反而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了。
一杯水递到了他的面前。他眼帘微垂,声音沙哑地道了句:“我动不了。”
那人娇小的身形便从黑暗中一点点现了出来。她扶着他半坐起来,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他抿了一口,听见她道:“明天便是大婚了,今晚你是想让自己病倒么?”
他摇摇头。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徐国最近又抓了几个齐国的细作,好歹徐和齐还算结了盟的,徐敛眉却径直把那细作的人头送还冯皓了。”
“细作么。”柳斜桥将水杯放下,寥寥勾了下唇。
“其实,徐公主看起来刀枪不入,”那人顿了顿,才道,“同你我却是比不了的。”
“哦?”
“虽然徐文公冷酷了些,但徐公和世子对她从来是宠在手心里,后来她嫁的几个丈夫,哪一个不是对她千依百顺?她从没有吃过苦头,做起事来难免自信太过。”
柳斜桥往黑暗里掠了一眼,“看来你是很了解她的了。”
那人“哼”了一声,“虽然你娶她不曾同我商量,但只要能对楚发兵,娶她也无不可。你若能让她全然信任你,事情便好办很多。”
“她怎可能全然信任我。”柳斜桥的神情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她根本不会信任我。”
那人怔了一怔,旋而又道:“那也无妨。她嫁了五个男人,哪一个留得住她?同样,你娶了她,她也不见得能留得住你。即算眼下她是有些怀疑你了,但明面上毕竟不曾撕破脸不是?”
“我并非担心这个。”他道。
“那是——”那人一顿,“担心她出尔反尔,嫁了你后不肯发兵?”
“她不会。”
那人静了。忽而她站了起来,冷冷地俯视着他道:“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
“我——”他动了动口,只觉嗓中干涩。他闭上了眼,“我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离去了。空气里的秋意层层渗入了肌肤,他确是觉得有些冷了。
可他仍没有动弹,就这样守着月亮坐了一夜。
第16章 低眉处
九月庚子,日色晦暝,天阴不雨,宜嫁娶。
公主府早是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徐敛眉没有守在房中,而是和柳斜桥一起招待喜宴。他们已经行过了礼,也敬过了酒,可不知为何,直到这个时候,两人一同应对着来来往往的宾朋贺彩,她才感觉他们真的是一对夫妻了。
“草臣敬公主、驸马,愿公主、驸马永结同心,徐国国运昌隆,天祚无极!”
“多谢庞大夫。”徐敛眉微笑应和,举杯欲饮,却被柳斜桥拿下,彼竟也款款地在笑:“公主已喝得太多了,便由在下代她三杯吧。”
众人自是轰然叫好。但见公主转头望向驸马,神容温和,而驸马的侧脸却还泛了红,两人之间情意流连,众人一时都觉无比新鲜。这些同公主运筹帷幄多年的宿臣们即是在过去送公主出嫁时,也从未见过公主这副样子,在温暖熨帖的同时,也不免感到危险。
公主是公主,公主是不应该太动感情的。
灯影摇红的喧嚣之中,徐敛眉望着柳斜桥的笑容,心里涌起一些异样的柔软的感觉。她过去是太过珍惜他的笑了,哪知道今晚他会笑得如此轻易。他们之间从来不曾这样和谐,就好像他们真的很恩爱似的。可是她偏又很喜欢看他这样,又害怕他下一刻就会变回那个冷冰冰的柳先生。
真是奇怪啊。她自以为是喜欢他的,却只喜欢这个如幻象一般温柔幽静的他,而抗拒着他的所有深冷的秘密。
寻常人嫁给自己想嫁的人,难道也是这样的心情?她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半月前她还如是问过鸿宾,鸿宾只说:“殿下为何这样着急呢?”
她一怔,“着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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