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晚了一步,只得捡起一把箭跟上去,却倏地站住。
月夜北风呼啸,隐隐有狼哭之声。
再仔细听,细弱的呜咽似从雪狼腹下传出,似人似狼,仿若从地狱深处传出。
众人面面相觑,脚底板儿直窜上一股冰凉。
阿镇却不信这些,又是个胆大的,众人只见他只身一人探近,眉睫压低,脸上已掩不住杀意,动作迅猛,眨眼间翻出雪层下的箭,朝那声呜咽处迅猛掷去。
火光电石间,狼腹下倏地窜出一道黑影,冲着阿镇的脖子,露出森森白牙。
众人正是一惊,对付连阿镇的脖子都没碰到,就被死死按在雪地上,等回过神后背冷涔涔的。
雪地里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分明是个孩子,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想来是刚才搜查被谁漏掉。
这时才有人想起来,“怎么忽然多出来个小孩?”
“狼养大的。”阿镇淡淡道,同伴正当诧异着,他垂眼盯着这孩子呲牙咧嘴,呼哧呼哧发着狼一样的嚎叫,血红的眼里充满杀意,与死去的狼王神态几乎一样。
杀自然是要杀,不能让谢家找到活口。
但杀了以后,是弃这还是炖了吃,是个问题。
银白的月光照在孩子脸上,头发长长的,打结油腻,唯独这双眼里藏着光,刺得阿镇伤口灼灼热意,一时撒不开手。
清亮的月光拂照之下,林中茫茫大雪,黑白佼织,呼啸的树影掠过阿镇面颊之上,眸色深深,忽然伸手向他脸庞抚去。
孩子脖子咯咯扭动,阿镇紧捏着他。
这么一会儿,孩子脸上遮掩的长发被拨开,从饱满的额头到明亮的眼睛,直到鼻唇下巴,像浸在水里的花一点点地露出来。
“带回去是个麻烦,要不留这?”黑三忽然上前问。
阿镇立马放下孩子的长发,把小东西敲晕了,抱着起身,“留着有用,带回去。”
一行人抱着东西正要满载而归,孩子被阿镇抗在肩上,本来已经晕了,却又留着一丝神智,隐约瞧见尸休堆里有人睁开眼,碧寒潭还要冷。
孩子发软的四肢神曲忽然筋挛打颤,眸子里涉出猩红的恨意。
是他,是他杀了狼妈妈。
……
第二天凌晨,谢家发现六郎失踪,知情的家仆不敢隐瞒,道出六郎半夜潜出府去秋山狩猎,至今未归。
谢家大郎谢敏疑心六郎出事,连忙带侍卫出城,路上正好碰见桓氏的马车。
若是别的桓氏也罢,偏是这位。
谢敏心中焦急,却也不得下马来打招呼。
侍卫阿虎替车厢里的主子传话,“请护军将军移近说话。”
谢敏掌建康禁军,任职护军将军,是属于禁卫武官的上层,因此旁人都以此尊称。
当下听阿虎一说,谢敏就听出不对劲,几步靠近。
车厢内的郎君掀开车帘一角,焚香淡淡,隐约冒出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谢敏目光无意掠过里面,心头大惊,旋又沉沉压下脸色,眉心夹着淡淡的焦灼,显然是不耐烦逗留在此处,与郎君低语几句,之后匆匆行礼离开赶到城门。
谢敏所带人马众多,城门的盘查繁琐,出城的时间就拖了下来,不远处,巷口的黑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低声吩咐一名同伴,“回去通知老大,谢家去秋山找人了。”
“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黑三道:“老大不放心,我得去衙门还有谢家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二人正在密谈,忽然被一批禁军围了起来,大惊失色,脑子糊涂地给捉回去。
他们哪知道,谢敏刚才拖延出城时间,就是捉拿附近可疑之人。
捉到人后,又封锁建康各处城门,同党无处可逃。
此时谢家铁马院人仰马翻,一盆盆的血水纱布不断进出屋室,屋里躺着的正是失踪一夜的谢六郎。
谢敏匆匆赶来,刚才在车厢内没看仔细,如今一看屋内外的情形,不由脸色铁青,叫来管事,“此时咱先瞒住夫人,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泄漏出去。”
管事应声称是,立即通知下去。
谢敏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心头不轻反而越发沉重,不由抬眼。
廊下立着一人。
对方玉冠貂裘,立于廊下,院中堆新雪,避开进出的众人,貂裘里双手揣着一个汤婆子,眉睫低垂似在沉思。
从谢敏角度望去,桓家二郎犹如云彩里一抹清逸的剪影,时人盛传江左管夷吾自托fēng_liú,事实上的确如此,有传他将接替周段翎,成为下一任中书监。
中书监因近中枢,深受君主信任,掌管机要,素来为朝中清显,有凤凰池之美名,非能臣不可担当。
面对这位佼情颇深的挚友,谢敏正色道:“刚才多谢二郎提点,若是没你,六郎怕有不测。”
若非对方偶遇重伤的六郎,又特地找来大夫在马车上救治,怕是此时早就被蹲城门的两个贼人杀着。
桓琨伸手扶起他一臂,温声道:“刚才行事匆忙,未曾与你细说。”
谢敏闻言,引他到院中石桌旁,二人却并不落座,婢女家仆不敢上前打扰。
“碰到六郎时,他情况很不好,忍着痛没有昏过去,就是要与人说一句话,”桓琨声沉撞击石,谢敏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有贼人要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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