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城人的习惯里,虽然“附中”很多,但单说这两个字,便特指海大附中。
如今餐桌上,钟奕讲起男友,是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老师们看在眼里,自然而然,想起昔日那个坐在教室角落、清冷孤僻的影子。他成绩好,而在国内学校,“好学生”总带着光环。即便如此,三年初中生活里,钟奕都总在独来独往。
魏玉涵曾特地嘱咐班长,让对方多与钟奕交流、最好能把钟奕带的开朗一些。可过了半个月,班长来复命,犹犹豫豫,说:“老师,我们找他讨论作业问题,他都很认真和我们讨论。但找他出去玩,哪怕是光打打球呢,他都有点……不是说高兴,就是觉得为难吧。”
于是魏玉涵又私下里找钟奕。她当时很心疼这个少年,觉得钟奕是不是在家里被虐待惯了,现在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学校饭堂毕竟是大锅饭,不能兼顾到所有学生。魏玉涵便琢磨,是不是时不时给钟奕开个小灶。
但等钟奕站在眼前了,身上的伤痕已经渐渐消散,是个虽然清瘦,但已经很高挑的少年。
面对魏玉涵的关切,他迟疑一下,说:“老师。班长他们人很好,但是……如果我中考成绩不好,那时候,我还能怎么办呢?”
他从来都没有退路。
受人资助,不会是长久之计。哪怕老师们心软,愿意给他掏高中学费。那再往后,他能怎么办?
钟奕只有一个选择。
成为班里成绩最优异的人,成为中考中在全市名列前茅的人,然后拿着奖学金进入高中。再一路向上,考进最好的学府。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未来。
魏玉涵语塞,半晌,叹口气,说:“嗯,老师支持你好好读书。但平时也要锻炼,身体才是本钱。”
钟奕笑一笑,说:“谢谢老师。”他还很年少,但已经显露出清俊的眉眼,“我也有在跑步。”
这是最便宜的运动了。
等钟奕走了,魏玉涵叹口气。她觉得钟奕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可想想他的处境,就只剩下无奈。上进总是好事,性格的话,班长也说了,钟奕不是不好相处,只是更愿意把时间放在“有用的事”上。
转眼数年。事实上,在高考结束后,钟奕也探望过魏老师等人。那时,他身上仍带着高中生的青涩,但已经与初中时有了很大不同。他谦逊、有礼,笑着对魏玉涵说,自己考进了京大。
魏玉涵和同事们十分惊喜,又问起学费事宜。
钟奕说:“我高中的老师帮我参谋过,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会在毕业之后才开始计算利息,“还有,我找了几分家教的兼职。”那时候他看魏老师等人,手上拎着水果,很认真,说,“老师,我永远记得你们当时为我做的事。以后,我也会这样帮助其他人的。”
魏玉涵等人感慨万千。执教多年,她们遇到过太多太多学生,也曾有过自问这份职业是否有意义的时候。但亲眼看着学生们成长为更好的、对社会有用的人,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钟奕的事,一时成了同事圈子里的美谈。
后来钟奕真正进入大学,第一年寒假,来请她们吃饭。半年过去,他便骤然成长许多,染上真正自信的光彩。
如今想来,兴许也有男友的影响。
听闻对方在国际部就读,老师们稍稍放心。钟奕已经够努力、也够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相互喜欢的人,如果对方家长木奉打鸳鸯——木奉打鸳鸳——她们光是想想,都要捏一把冷汗。而能把孩子送进国际部的家长,别的不说,思想上大约会开放一点。
几番心思转过,老师们一起露出笑脸。
魏老师主动说:“以后有机会,也给老师们看看那个孩子。”
钟奕抿唇笑了下,说:“当然。”
……
……
从饭店出来时,还是下午。钟奕想一想,觉得池珺正忙,大约没时间看消息,便先没有联系对方。
他缓缓走在海城街上。
年少的时候,有年冬天,下着雪。他走在学校里,周围一片欢声笑语,一群同龄人跑跑闹闹,拿着好不容易捏出的雪球互砸对方。
可钟奕看着眼前一切,只觉得云层遮住阳光,天空灰暗,一片雾蒙。
他抬起头,雪花晶莹,落在他发间颊边,很快融化。钟奕皱眉,将领子扯高了点,继续向前。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的人生里,有离家的朱雪,有喝着酒、醉醺醺,将拳头落在“儿子”身上的钟文栋;
也有看着他的伤,惊愕的、几乎落泪,连忙报警的魏老师。
有在背后指指点点、把他叫做“野种”,引得钟文栋愈发狂怒的邻居;
也有真诚地、恳切地,来问钟奕问题,同时感谢他的帮助的同学。
他遇到过很多人。
还有很长的人生。
还有……池珺。
想到这里时,钟奕恰好听见手机铃声响起。他从口袋中掏出手,看着来电显示,原本略带漠然的神情骤然融化。
电话接通,他的男友在另一边说:“我和我妈分开了——”
钟奕:“嗯。”语气淡淡,但唇角已经带上一点笑。
池珺问:“你是不是在南都路?”
钟奕一怔。
池珺低低笑了声,说:“回头。”
……
……
倒退五分钟。
丛兰有点玩味,说:“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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