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周边的人陆陆续续都领到了吃食,方兰生还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把东西抬回去罢,晚上再多准备点。我明日必须得离开了,不能——”方如沁压着嗓子对旁边三个小厮说话,一抬头却望见逐渐散开的人群中那个冰雕一样的人。
方如沁脸上瞬间没了表情,眼睛却在刹那间红了。
方兰生颤着声儿叫了一句“二姐”。
“兰生……”方如沁的眉眼都在抖,忽然冲上来一拳锤在方兰生肩膀,埋头哽咽了一下,继而抚摸着方兰生的脸,一开口就哭出了声:“你跑哪里去了!你跑哪里去了!”
方兰生握住她颤抖的手,紧紧抱住她,“我回来了,二姐。”
方如沁趴在他肩头呜咽地哭着,想想又觉得气不过,一边哭一边锤他的背,“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为什么不回琴川?你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回?那些人来找我的时候,说你给晋磊做事,我有多怕你知道吗?”
方兰生眼眸低垂着,一句话也不想回答,连追究为何方如沁“死而复生”都忘了,只是声色怅惘地连声叫她“二姐”。
命运有时候大概是真的奇妙。
当初方如沁为了摆脱晋磊的逼迫从方宅逃走,在路上遭人追捕,起先还以为是晋磊的人,后来才知道是宁王的手下。
方家追随她出逃的人只有一个管家一个护卫和一个丫鬟。
那天晚上很混乱。护卫被杀,管家带着她和丫鬟躲进树林子里。他们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不知道躲了多久,管家说自己去探探动静,去后却再没回来。
然后那些人找到了她们。
丫鬟在草丛中瑟瑟发抖,方如沁握住她的手,拿眼神安抚她。方如沁想,他们要找的不过是方家主事人,只要自己站出去,丫鬟不会有事。
可是还不等她站出去,那丫鬟不由分说从她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戴到自己手上,然后失控一样尖叫着,猛地扑了出去,扑向那个领头的人。
前方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方如沁睁大了眼,捂住大张的嘴,血红的目光透过草丛间隙死死盯住那个飞扑出去的身影。
领头人的刀已经对准了丫鬟的心脏,却在看见她腕间镯子的一瞬间偏了偏刀刃。
刀刃穿透她肩胛,丫鬟痛苦地喘了一声。方如沁的眼泪止不住流了满脸,五指混着泥和泪捂住了半张脸。
那些人把丫鬟带了回去。
方如沁的腿脚都已麻木,在晨光熹微的时候才找到力气从草丛中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不到两日,她就听说,“方家二小姐”死在了琴川之战中,当胸一箭后从城楼上跌下来,一张脸被烈火烤得变了形。
从此,她也如同世人一样,只当方府二小姐已亡。然后她孤身一人,北上去寻方兰生。
只是等她才接近北都,便听闻了城中一些风言风语。他们都说,方兰生做了新皇的男宠,风头正盛,国师为免新皇沉迷于后宫之事,挥剑清君侧,诛方兰生于长信宫外。
她听说方兰生的尸体被送回了琴川,立刻便又返程要回琴川,却不想在淮陵遇到方兰生。
他们彼此都以为对方已经死了,却又都好端端地在这纷扰之地重遇。
方兰生以为,这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好的恩赐。
四人又回了客栈,一直到黄昏,姐弟俩说了许多话。可不管方如沁如何问他,方兰生始终不肯说在皇宫里的事。
方如沁最终也只有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泪眼朦胧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二姐再不要求你什么了,琴川咱们回不去,就找个安静地方,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当年你太爷爷也是白手起家,我们也不求多富贵,不丢方家的脸就行了。”
方兰生低着头轻声道:“二姐,我暂时还不能跟你走。我要去北都。”
方如沁一怔,忙紧紧捏住了方兰生的手,“你要干什么去?”
方兰生抬起头来看着她,素来潋滟的桃花眼里只剩平静镇定的黑白两色,“二姐,你是知道龚磬冬的,我……我想查查他的事情。”
并不只是这样的。
方兰生没有说出来的话,他心里真正想的事,是皇宫里的那个人,和他见过的青玉司南佩里那些古老而神秘的记载。
他并不是全无心眼的。
但不管是他说出来的理由,还是他埋在心里的隐秘,都无法让方如沁安心放他去北都。
方如沁又急又气,方兰生解释了半晌,还是说服不了方如沁,最后干脆闭了嘴。
方如沁气得狠了,又低低哭了起来,“兰生,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你让二姐省省心行吗?”
若是以前,方如沁说让他给自己省省心,方兰生必然是要反驳回去,可如今,看着方如沁哽咽不能言语的模样,方兰生只是轻轻揽住了方如沁的肩膀,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二姐。”
方如沁趴在他肩头哭了片刻,推开他时擦干了眼泪,俨然又是当初干练强势的方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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