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是安安分分地靠近了,站在离守卫的刀刃两步远的地方,浅浅笑着,道:“麻烦哪位大哥前去通传一声,告诉皇上的近侍白豆小哥,就说有个姓方的人带了块青玉来找他。”
方兰生看站在前头的那个守卫开口似要拒绝,忙又从怀中掏出块翡翠,上前塞进那守卫手里,道:“大哥帮个忙,就通传一声,不碍事的。”
那人掂了掂手里的翡翠,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却还是转头往里去了,找了个小太监,使唤着那小太监去向白豆禀告。
等了许久,方兰生才看到那小太监跑回来,掩唇在守卫耳边说了几句。那守卫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回头看方兰生两眼,方兰生神色淡淡地站在那儿,自是坦坦荡荡。
小太监传完话又一溜烟跑进去了,守卫走向他,神色古怪地开口道:“白大哥问你,还记不记得释安大师问你的话?”
方兰生有一瞬间的怔愣,好像心脏被谁打了一拳,闷闷地痛起来,脸上却还是淡笑着道:“我记得。”
“走吧。”守卫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将宫门大开,“白大哥说让你进去。”
“多谢。”方兰生踏进宫门,只觉脚下如同灌铅,每走一步都沉重得让他不知所措。
都说近乡情怯,他倒不是情怯,却是情伤。
这里面住着的,是他曾经千方百计想要逃离的噩梦。可当他真正逃离后,他才发觉他并不快乐。
他总是听见他,总是想起他。
一个噩梦,为什么还要去想念呢?
直到听到慕容青的话,方兰生才总算想明白,晋磊其实不是他的噩梦,真正的噩梦是晋磊身上背负的那些东西。
而最受噩梦困扰的人,也并非是他,而是晋磊自己。
晋磊本来该是他的一场美梦,带着浓烈的、静默的爱意,穿过所有懵懂的年少时光,风尘仆仆地站在他面前,只一抬眼,便泄露心底脉脉情愫,稍一弯眸,就牵动眼中万千星子,勾得他心旌摇晃,情动不已。
一个人,把你放在心尖尖儿上疼了那么久才终于打动你,纵容你胡闹,包容你心里藏着另一个人,不急不躁不催,永远站在你身后护着,成全你一切想要的却死都不肯放你离开。他融进了你半生的爱恨,你怎么可能再把他当一场可有可无的梦?
方兰生用尽一切想要逃离晋磊所背负的噩梦,却贪恋晋磊这场美梦。
他想,他怎么能一个人逃出来,却留晋磊一个人在噬魂削骨的噩梦里走投无路?
他要带他一起逃。哪怕他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计划来杀他。
四周安静得只有他的脚步声,即入乾阳门,方兰生才察觉到一个很近的呼吸声。
白豆隐在暗处,一手紧紧按住门柱雕花,一双眼睛冰冷地看着他,“你说过,永不与他拔刀相向的。”
方兰生停住脚步,抬目望向乾阳门昏暗的柱角,出口才觉喉咙沙哑:“是,我记得。”
白豆仍然死死盯住他,垂在柱子后面的手微微抬起,有一晃而过的白光在他手中闪现。他拿着刀,手却是抖的,“我不想他最后是死在你的手里。”
方兰生静默下来,隔了半晌,才轻轻问他:“你既不信我,为何要让人放我进来?”
白豆浑身一僵,咬着牙道:“他喜欢你。”话音微微顿了顿,他忽然就带上了哭腔:“若他这次、这次熬不过去,他定还是想见你一面。”
乾阳门上的夜明珠发着淡淡的荧光,方兰生借着这点光仔仔细细地看着白豆,目露悲伤道:“为什么……总是造化弄人。”
白豆心头一颤。
“我竟……”方兰生偏头自嘲一笑,垂目掩去眸中落寞,“不如你。”
白豆两手握紧了刀柄,从柱身后站出来,拦住方兰生的去路,下颔紧绷地道:“你若是回来——”
“不。”方兰生诚恳地望进他眼里,温声道:“我来,是来救他。”
“他早已神志不清,记忆混乱了。若你知道他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你如今,拿什么救他?”
方兰生勾起唇来,眼睛却是哀伤的,抬手按住自己心口,“拿这里救。若是救不了,便用拳脚令他屈服,绑他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辈子看着他守着他;若是打不过,便拼上这条命,来偿他的恨——他定不愿拿我的命来偿,他一定会放下的。”
白豆眼角一动,直勾勾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垂首让开。
方兰生走在前头,白豆便跟在后面。
这么走了一段路,白豆忽又心生疑窦,问起方兰生为何有此转变。
方兰生思索片刻,还是将晋磊身上有千盅术一事告诉了他。
白豆听罢,陡然刹住脚,怔怔看着方兰生的背影,似哭似笑道:“原来,你是回来可怜他。”
方兰生转回身,“白豆,从来没有哪一种怜悯是需要抱着宁死犹往的信念的。”他深深看白豆一眼,又转回头继续往前,半晌才道:“也从来没有哪种怜悯是需要处处想他所想、时时无私奉献的。”
前一句是说他自己,后一句却是说的白豆。但方兰生最终还是存了一点私心,他并未完全点破。毕竟白豆对晋磊那样好,若他反应过来,抢走了晋磊,方兰生害怕自己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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