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马纳先生也不知道。哈利是在星期四晚的散文朗诵之后拦住这位文学翻译的,书店老板的形容很准确,马纳先生穿着一件保守的黑色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然而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蓝绿相间的长披肩,看上去像某种鲜艳的热带鸟类。马纳留了一头鬃毛般的长发,乱蓬蓬的,里面绑了某种叮叮当当的金属小饰品。当他说话的时候,哈利能闻到他呼吸里浓烈的烟草气味。
“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们以前认识。”
“以前!”马纳抓住这个时态不放,“为什么是‘以前’?闹出过很多矛盾的人才会说‘以前’,亲爱的,把你们的故事告诉我,也许我会为你们写一首歌,你和发现我很擅长融合音乐和诗歌。你该不会碰巧懂得怎样弹吉他吧,普鲁登斯先生?你看起来像个弹吉他的人。”
“这辈子从没碰过吉他。亚历克斯和我也没有什么故事,我只是想和他谈谈。”
一阵喧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两个学生模样的人打了起来,踢翻了椅子,人们要不就忙着躲避,要不就忙着拉开他们。马纳挂着一脸傻笑,饶有兴致地看了好一会,才回过头来:“谈什么?”
“他的书。”
“亲爱的,您看起来不像个出版商。”
“姑且当我是个忠实的读者。”
“你找不到亚历克斯的。”马纳摇了摇头,绑在头发里的小东西互相碰撞,叮叮有声,“这是一只很神秘的小鸟,只有他来找你,你不能找他,等你回过头来已经见不到人了。我们每次都约在这里,像间谍碰头。唯一一次例外是在蒙马特的一家餐厅,他给我买了茴香酒,上帝保佑他。”
“那家餐厅叫什么名字?”
“他欠你钱了,是这样吗?不能信任这些顶着贵族头衔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货,有时候你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个大人物,结果他连手里的酒都是赊的。”
“不是。把餐厅的名字告诉我,马纳先生,然后我就不打扰您了。”
对方摊开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把名字告诉了哈利。
那听起来就不像是哈利会自愿去的地方,叫“塞壬”,白天是个供应油腻三文治的餐馆,天黑之后就换上另一副面貌。要是你愿意付百分之四十的额外费用,就能到亮着暧昧灯光的舞厅去。哈利后悔没有问那位披着缤纷羽毛的翻译,亚历克斯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到这地方来的。音乐震耳欲聋,台上穿着蓬松羽毛裙的舞女脱下胸衣,抛给了观众,惹起一阵更大的s_ao动。哈利不得不高声叫喊,才能让酒保听清楚他想找的是谁。酒保摇摇头,说来这里的年轻英国人多了去了,他可没时间记住每一个。
哈利离开舞厅的时候耳朵嗡嗡作响,外套沾满了廉价烟草和香水的气味。地铁已经停开了,就算没有,他此刻也不想涉足那些昏暗肮脏的隧道。报社给他安排的公寓在格兰大道木偶剧场后面的曲折小巷里,即使在晴天里也很y-in森,更别提凌晨了。哈利锁上门,躺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手表时针刚刚滑过一点。
他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连大衣都没脱下来。阳光把他刺醒的时候整个上午已经快要过去了,这是个星期六,但记者没有休息日。电话没有响过,至少证明核战争还没有发生。哈利皱着眉,看了一眼手表,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对着粗糙的深灰色布料叹了口气,爬起来,走进浴室匆匆梳洗,换了套衣服,出门。
《视点》报社在奥斯曼大道西边,靠近拉法叶特的方向,挤在《观察者》和《快报》之间,和主要竞争对手《外交家》只隔了一条街外加两棵瑟瑟发抖的梧桐树。即使在周末,办公室也和平时一样繁忙。米涅小姐从打字机上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哈利回了一个拘谨的微笑,径直穿过这一堆歪歪扭扭凑在一起的木制写字台,走进他的新办公室,把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关在外面。
实习生在他桌子上留了不下二十张便笺纸,记录了从昨天下午六点到今早十点所有的来电、问题、通知和主编的尖叫(“哈利,我现在就要那份裁军评论,马上立刻”)。哈利把这些便笺按紧急程度排列好,拿起电话。
敲门声响了起来,象征x_i,ng的两下,没等他回应,实习生就把头探了进来:“普鲁登斯先生,有人找您。”
哈利捂住话筒:“让他等等。”
“我说过了,但他已经进来了,先生,他说他的名字是卢瓦索。”
哈利半张开嘴,一时间想不出要说什么。接线生在电话里不停地问“你好?您要转接哪里?你好?”,哈利直接挂断了。
“让他进来。”
实习生点点头,走了,没关上门。哈利站起来,又坐下,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扯了扯布满皱褶的衬衫,桌上那株半死不活的盆栽实在太难看了,但现在已经没有补救方法了。亚历克斯敲了敲半掩的门,走进来,轻轻关上门。
“下午好。”
“不错的办公室。”
他们同时开口说话,又同时陷入沉默。哈利冲椅子打了个手势,请亚历克斯坐下,但后者并没有这么做,踱到书架前面,审视那些厚厚的、标着年份的文件夹,取出去年的翻了翻,放回原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这就是你的自然栖息地。”亚历克斯评论道,拽了一下百叶窗的绳子,窥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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