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还小,只觉得这人既有趣又厉害;于是想着能不能让他教自己一些东西,一些身在这军区大院中无法学到的东西。在某次闲谈时他提起了这事,却不料那人说道:“我的本事,很多不是你能学的来的。”他不服,追问凭什么。那人便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戴着墨镜吗?”
原来那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基因的突变,导致视网膜色素变x_i,ng,受不了亮光。不过这也为他下地带来了好处,在黑暗中,他比别人要看的更为清楚。所以他下斗从不带亮盏子,只凭着一双招子,便能在墓道中进退自如。
不过即便学不到实打实的东西,就单听他讲那些道上的见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且不论事情真假,就故事本身而言,他已算一个绝佳的说书者。跟他聊天给人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轻快,流畅,不做作,没有距离感,或许在某些事上他会有所保留与隐瞒,但绝不会故意卖关子。在他走的前一天晚上,解语花还很认真地问过他:“不如考虑来解家做伙计如何?”那人只是笑了笑,“那要看我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了。”
不曾想的是当天半夜里,他便毫无预兆地独自离开了。解语花后来从霍仙姑那边听说,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查案看井时出了问题,导致他染上了点脏东西。黑瞎子表示,这事儿再拖就不成了,所以不得已提前告辞,出去走走,寻点别的东西来解决。
【七】
他们再见面是在三年后,彼时的解语花已经正式接手解家,成了解家的少当家。那段日子正是他最难熬的时刻,父亲失踪后,盘口全都乱了,他不得不重新清理门面。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去酒吧买醉的日子,那时候的他,还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对生命一条条在眼前逝去全然无动于衷。就是那之中的某个夜晚,他正端着一杯伏特加静静趴在吧台上,忽的却听闻耳边传来了一句:“好久不见,小九爷?”惊得他立刻挺直背转过身来,心想是哪个不打眼的在这种地方认出了自己,还随随便便就叫出了声。既然如此,便也只能怪那人自己倒霉了。反正他手上已经握着这么多条人命,再多上一条也无妨。
然而他对上的却是一副墨镜与一张笑的有些二不兮兮的脸。记忆之匣瞬间被开启,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顿时松了口气,又重新托着下巴,将手肘撑回吧台上。那人坐上他旁边的转椅,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小九爷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何必在这种地方糟践自己?”
解语花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一言难尽。”仿佛是觉得有些头痛,他抬手揉起了太阳x,ue,“我现在,大概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我了。”
“果然像是解当家才能讲出的话啊。”那人晃着高脚杯中的冰块,在十二月这种天气里,竟然倒了两块到嘴中,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解语花又眯着眼看了瞎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倒是你,别来无恙?”
“什么别来无恙啊,不过是把背上那个麻烦解决掉了。”
“……那很好啊。”然而解语花的回答却只是换来了那人的一阵摇头。
“呵,你不知道……”
“……恩?”
“……算了,没什么。”眼前依然是那副与此前无二的笑脸,可解语花怀疑是不是自己喝多了的缘故,竟会产生那人刚刚似乎笑的有些苦涩的错觉。然而酒j-i,ng的作用容不得他多想,劲头上来了,他只觉得昏昏欲睡。
“小九爷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不用……”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却感到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瓷砖,而是棉花。定了定神,他才勉强扶着吧台站稳。在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他却忽然发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外力支撑。“在别人面前,你或许需要伪装。不过在我面前,你还用不着逞强。”依旧是那个略带沙哑的磁x_i,ng声音。
他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人,一股久违的暖意,好似藤曼抽枝般,在血液中飞速流淌,滋生开来。自从他拜了二爷学戏以后,是有多久,再没听过这样的话?那时二爷爷总是告诉他:“作为一个当家,最重要的就是学会伪装。倘若他人轻易便可以看穿你的心思,那估计离树倒猢狲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两人并肩而立等出租车,却意外地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絮絮的白羽,像是给黑夜披上了一层薄纱。许是卸下了心防的缘故,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一下子都从他的心底涌出。他靠在黑瞎子身上,忍不住道,“你知道吗?我干了好多,我自己都不忍心再回想第二遍的事……”“然而每一个睁眼的清晨,这样的事,都还在不断发生……”“……我多想逃……可是,我却无路可退。”
黑瞎子明显感到怀中人在微微颤抖,只是任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能安慰些什么。在道上,从来就是如此,为了利益你死我活,不争到底便没有人会善罢甘休。大家族的斗争更是这般。终究,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解语花的背,叹了口气,而后道:“上车吧。”
【八】
解语花在车上睡着了。黑瞎子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不得不承认,小九爷这几年,真是出落的越发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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