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白衣单薄地在风中瑟瑟发抖,面上却死灰一般。
程奉想起来,第一次见这个年轻人,套着宽大的朝服,伸出一截腕子抱着怀里一打保存完好的信纸,紧张又热切地做出接见后生的模样,当日雪落之前,阳光甚好,天高而蓝,他在世时间不长,却也从未再见过眼睛如那般清亮的人。
而现在,那里面所有的光都熄灭了。
“单单只救我一人,”沈崇仪颤着声音道,“为什么?”
程奉心想,这问题挺笨,我想救你,就救了,为何要问我为什么,我又怎知为什么。
神不动念,可若心有所想,随意变换凡人寿命又如何呢?于他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程奉道,“我想,所以救了。”
想即实现,实现即现实。
沈崇仪蓦然抬起眼来,依旧是黑沉沉一片,可是露出些许迷茫。
他会怎么想呢,是面前这人在为过去的情谊辩解吗?他是想说,在欺瞒中,也曾有过片刻真心?
皇宫的方向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一支烽火哨冲天而起,在天空炸成一片雪亮,沈崇仪这抬头一眼恰映在光芒中,哨光照亮了护城河下的碎冰流水,却未进入他眼瞳分毫。
他知道,这是失守的象征。程奉那般笃定说的结局,果然要实现了。
远在战火与喧嚣之外,镜仙在一片寂静中端坐,他闭目幽幽长叹了一口气。
“你救不了他,。”
程奉道,“我救得了。”
镜仙微微讶异,睁眼道,“啊,被你听到了。”
程奉重复道,“我救得了,我已经救了。”
镜仙笑而不语。
“结束了,”程奉看了看京城方向,“沈崇仪,离开这里,回家去。”
沈崇仪不知道他之前在对谁说话,也没有留心,他愣愣看着京中大火渐熄,喧嚣慢慢平定,甚至,天边开始隐隐显现出淡白的光华——黎明要到来了。
结束了……没有了……一切。
“知道了。”
沈崇仪点点头,似乎果然认同了他的意见一样,收回搁在桥上冻僵的手指,艰难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屑,直到稍微能看得过去点,才踉跄地站直了。然后,郑重其事地撩起衣摆,朝着皇宫方向又跪了下去。
“臣无能。”他深深伏首道,额头抵在青砖上,寒气逼人,面色也是苍白如纸。
程奉不明白,但他什么也没说,耐心等着,直到那人再次站起来,神色平静地将目光投过来。
“多谢你相救,去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吧。”
接着,他不再多说一句话,连道别也没有,转过身,慢吞吞地沿着桥边走下去。
程奉问,“你回家吗?”
“嗯,”沈崇仪道,“我回家。”
程奉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要和那人一起,转过身时,他忽然想起,凡人似乎管这个,叫做分道扬镳。
走出没几步路,却忽然听背后噗通一声,夹杂着碎冰咔啦的响动,他蓦然回过头,哪里还有那个白色的背影。
淡淡的天光下,桥上空空荡荡,仿佛那个身影从来没有出现过。
用不着过去查看,他便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能看到,当时白衣在空中飘起的样子,像是平添羽翼。但他终究还是不能理解。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地下,无论是连阙与荀未,还是沈崇仪。
“我说了,连城,”镜仙轻叹道,“你救不了他。”
杀天下人而救一人,这不是神的公允,这也不是人间的法则。
“宫中失守了。”晏离忽然道。
他看着面前的荀未,不顾他惊讶的表情,淡淡问道,“还没想好吗?”
荀未道,“怎么会,殷长煊不是已经……”
“他守不了的,你应该知道。”晏离道,“对手从来不是凡人,今日要亡殷氏的也不是起义军。”
如果背后是天意,又何容凡人置喙。
“你以为皇帝在雁远城又如何呢?那里也守不住了。”
荀未听到这里硬生生忍住了脱口的询问。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那边虽不知情况如何,却也的确是不太可能守住。
果真是山穷水尽了吗?
“还是决定不了?”晏离握紧手里的灵石,轻描淡写道,“那就再告诉你一事,就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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