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的第一任丈夫是谁呢?金太太,您肯定想不到,是她的儿子。”文寿一边说,脸上的笑随之也渐渐消失了,他说一句,眼睛里的逼视意味就深一分:“哦,她不一样儿,”文寿的语气轻缓:“她那个儿子是亲生的。”
金太太听到这里,脸上已然全部垮了。她往日里唱戏文,有句“字字诛心”,她今天算是明白了。
那儿子是亲生的,不一样?跟谁不一样?
二人间的空气顿时凝固了,只有文寿的声音冰冷地在其间来回地撞:“咱们管这种女人叫什么呢?金太太,我教您,原汁原味,得叫……”
话音未落,关鸿名的声音就将那堵空气击碎了:“文寿,你教这些做什么?”
金太太面色惨白地咽了口唾沫,她听不懂那个词儿,但是想也不用想,这绝不是什么好词。
文寿被关鸿名打断,粲然一笑:“大哥,我听了这故事,感觉挺惊奇,就想讲给金太太听听嘛。”
关鸿名合上了书,走到了桌前:“这东西,去跟你的女朋友们讲——怎么不知道分寸?”
金太太感激地望向了关鸿名,毫无由来地感受到了一阵温暖,这温暖让她脸上的冻冰也破了壳:“鸿哥儿,没事,左右我没有听过,文寿也是觉得有意思。”
文寿看着大哥,心想大哥要是能转过味来,自己也不必演这么一出指桑骂槐了。可是被大哥训斥,文寿也有些不高兴,他可怜巴巴地低着头,垂下了眼睛:“大哥,我错啦,弟弟错啦。”
关鸿名偏着头看他,又不忍心发火了,最后只拍了拍文寿的脑袋,对金飞燕道:“罢了。今天就学这么些了。”
金飞燕站了起来,脚上却颠了个趔趄。这趔趄让她那些不敢对任何人启齿的心事也随之沉重地一摇,纷飞四散,仿佛六平城即将要来的雪。
金飞燕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女人,竟然感到了害怕。文寿这个贱坯子……她这几日又怕又恨,却又只能拿身边的丫鬟撒火。她拿着她的玳瑁梳子,将丫鬟喊到跟前来,生生地将丫鬟的头敲破了。丫鬟看着她,捂着脑袋抽抽噎噎地哭,血浸出她的指缝,看起来颇为骇人。金飞燕被丫鬟哭得清醒了一些,她想:赶紧收拾!万一鸿哥儿看到了,万一他知道了,他最不喜欢凶悍女人了……。于是她蹲下身,安抚这个丫鬟:“痛不痛呀?说话!到底痛不痛呀?!”
丫鬟呜咽着回答:“痛啊,太太,好痛。”
“去叫老霍给你包上,就说你是自个儿磕破了!”金飞燕的手捏着她的脸:“要记恨就去记恨那个姓文的,画个符去咒他,把他咒死!”
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走,以为她是疯了。
金飞燕没有疯,她发了一通脾气,如今陷入了恍惚。她觉得自己命苦极了,与关府相连的事,桩桩件件,全都巧妙地错了位置。她脑子里浮出一个想法来:去和关鸿名私奔。这想法让她绽出了一个微笑,但这微笑转瞬即逝,她忽地跌坐在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一滴一滴地流下泪来。
文寿想方设法暗示大哥无果后,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关鸿名的迟钝,给文寿助了一臂之力。
关老爷在迎娶三姨太之前,在关府举办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宴会。他本来没有这个打算,然而他看金飞燕近来郁郁寡欢,又想她平日最爱这种热闹事,才想出这个主意。
宴会摆了五桌,临时搭了个酒台在客厅的最里侧。关老爷吩咐将平日里不用的灯全部开了,整个关府随着几声机械僵硬的电流响,金碧辉煌了起来。
关老爷宴请的都是些生意场上的朋友,说白了就是来看个热闹,图个喜庆。因此这些人对于酩酊大醉、昏天黑地这种事是很期盼的。人声嘈杂,却全是冲着金飞燕的。
“关老爷,让三太太唱一个嘛!”
“不唱吗?三太太不愿意唱,那就喝酒吧!”
“关老爷,您别替她挡,我们这是帮您做好事儿,到时候方便的可是……”这个荤笑话逗得关老爷大笑不已,一旁的金飞燕脸上也陪着笑,心里却冻住了。她要进的门,门里的男人把她当个玩意儿。她的余光瞟到了关家的大哥,他坐在酒台边上,手里拿着高脚杯。金飞燕凄惨地想:要是鸿哥儿在这,必定会横眉怒目,必定会喝止他们,必定会替我解围……。
这妄想走得很快,金飞燕接过对面不知是哪个登徒子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谁知对面那人长大了嘴巴:“啊!哎呀!”
金飞燕看着他,眯着眼睛笑起来:“怎么样?我喝完啦!”
那人故作惊奇地摸着下巴:太太好酒量啊!这可是俄国的酒,诨名一杯倒!”说罢,抚掌大笑起来,惹得周围一起为金飞燕的壮举鼓起了掌,关老爷皱了皱眉头,到底也没说什么,只让金飞燕万一不舒服,就上楼去歇着。
金飞燕起初还觉得烈酒烧喉,但这烈度渐渐地也没了,她看着周围的人朝她笑,继续给她倒酒。她跟着笑,笑得脸都发麻。她想,原来当太太就是这样的吗?当关家的太太,竟然不过如此吗?老爷——她看向关老爷,关老爷却并没有看着她。
不过一刻时,“一杯倒”开始作用了。她被酒j-i,ng软化了。
她舒服极了,飘飘欲仙了。她的脑子发热,手也热,脚上软绵绵的。她有些混不吝的意思,笑着想:我怕什么呀?谁也奈何不了我,我怕什么呀?我金飞燕,我什么时候窝囊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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