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单方面的斩杀从丑时一直持续到天明,朝阳从东方山间泼洒出万丈光辉,烈烈旌旗裹着西风,秦州城下尸横遍野。
此时,西夏人才意识到,这夜劫营的不过几百人而已,可主将被杀,士兵死亡过半,剩下的人都成了一盘散沙。
李弘济看明情况后,当即命令武郃带兵杀出城。
冯思远身中数刀,甚至有一刀穿透他的腹部,鲜血顺着铠甲滴落,渗到这篇他守卫了八年的土地和城门,可他依然站立着,砍翻冲到他身前的西夏人。
冯思远觉得自己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血正在身体里冷却,心脏依旧铿锵搏动,八年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争,从没有想这一刻这样与死亡如此贴近,人都惧怕死亡,而他却不怕,这八年的命,是老天借给他的,让他不至于斩首于闹事,埋骨于荒野,让他可以建立功勋,让后人谈起冯家时,不至于只停留在贪官污吏的印象上。
他们祖上,是以武起家的,是跟着太/祖马背上打天下的悍将。几代人的温床软塌,莺歌燕舞,磨灭了骨子里的血气。这一刻,隔了几代人的英魂附身在冯思远身上,他就凭着最后一口气又斩杀数人。
在柔媚的晨光里,冯思远眺望秦州城墙,他看见了站立在城墙之上那个紫衣高官,也似乎看见了他眼角下那颗比这满地鲜血还要红艳的泪痣,他朝着城门的方向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颗泪痣。然后他的身体直挺挺的倒在了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面前就是汹涌而出的秦州守军,他身后是溃散逃亡的西夏铁骑。
战争结束,清理战场时,他们才找到埋在尸山血海中的冯思远。士兵欣喜的喊道:“冯将军在这,他还活着!”
第63章 押解回京
隔了八年,李弘济终于再一次见到冯思远,军医取下他的铠甲,剪开染成红色的衣服,在紧贴着心脏的衣服里,藏着一个锦囊,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红的刺眼。
李弘济觉得自己胸口在发烫。
看到冯思远的伤势,军医开始发抖,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冯将军伤得太重,恐怕不行了!”
听到这话,武郃暴跳起来,怒目圆睁,一把薅住老军医的衣襟,怒吼道:“你给我救,就不回来我酒让你全家陪葬去!”
“将军,肠子都露出来了,真的活不了了!”
军队里几乎都是半吊子的赤脚医生,有些甚至是兽医,有些时候这帮子大夫,就是在草菅人命。
李弘济拿过军医手中的工具,说:“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闲杂人都出去!”
“让你们都出去!”武郃对屋子里其余士兵吼道。
“武将军,你也出去!”李弘济说。
“什么?我?”武郃大惊,但枢密副使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是在出门之前,他朝李弘济恳求道:“李大人,求您一定救回冯将军来!”
李弘济点了点头“我尽力!”
李弘济看着眼前这人,感觉十分陌生,宽阔的额头,剑眉入鬓,英挺的鼻梁,皮肤被西北的烈日晒成了古铜色,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了。一别八年,沧海桑田,自己也不再是当年哪个心怀正义无知无畏的愣头青了。
冯思远伤的很重,身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致命的刀口,其中最棘手的就是横在腹部的那道口子,军医眼睁睁的看着李弘济将冯思远流出来的肠子塞回他身体里,用桑皮线一针一针缝合起来,吓得面无人色,尽管这个军医经常因为大头兵腿长中了一箭就锯掉那大头兵的整条腿。
李弘济也觉得自己不是在医治一个活人,而是在摆弄一个死人,甚至在手术过程中,他都不敢探一探冯思远的鼻息,他只是知道,如果自己不这样做的话,冯思远就只有等死的份了,直到一切结束,军医告诉他,冯思远还有气息,他才算松了一口气。
李弘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不能一直耗在秦州。他走之前又去看了还在昏迷之中的冯思远,将那个被血染红的锦囊,又重新放回到冯思远贴身衣服里。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很难解释,就像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总会梦到八年前雷电交加的那一晚,这么多年了,冯思远就像是另一种阿芙蓉膏,自己分明厌恶,明知道那是危险的,还是忍不住会去想,深入骨髓,无法自拔。
冯思远醒过来,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宋朝付出三千人的代价,让西夏在秦州城下折损了近两万兵马,尤其是冯思远带领五百人夜袭西夏中军大帐,斩杀西夏主帅仁多信,风一般传遍了西北全境。
朝廷下令西北个州县取消互市,开始施行经济封锁。
西夏在一片不毛之地上,除了河西走廊那块塞上江南能种农作物,其它的几乎都是不毛之地,拿得出手的特产就只有盐巴,但他们缺的东西太多了,他们需要江南的丝绸布料,他们需要大宋的茶叶陶瓷!
西夏再次请求议和。
战后,无论是带兵援救渭州的李左李大将军,还是守城的武郃武将军,甚至多次想要弃城逃跑的秦州知州都加官进爵,得到了丰厚的赏赐,只有冯思远,只字未提。
秦州全军上下都为冯思远忿忿不平,不过他们没有忿恨多久,关于冯思远的处置就下来了,却不是什么lùn_gōng行赏,而是押解回京候审,秦州知州为了能掩盖自己想弃城逃跑的行为,恶人先告状,参了冯思远一本,说他私募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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