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两瓶景芝白干,”莫言指点着地上的酒瓶子碎片说,“然后把柴油机油门按到最大,‘啪’,灯泡爆炸了。”在浓重的酒气和柴油气味中,莫言连说带比画,其状滑稽,像个手舞足蹈的小丑。“把他弄出去!”洪泰岳吼道,嗓子有破锣音。孙豹拤着他的脖子,使他几乎脚不点地出了机房。他还在解说,仿佛不把他看到的情景说出来就会憋死一样。你们说,人杰地灵的高密东北乡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坏孩子?“然后‘啪’的一声闷响,马力带断了,”莫言被孙豹拤着脖子还忘不了补充细节,“马力带是从接口处断的,我估计,一定是接口处的铁销子抽到了他的脑袋上。当时,柴油机疯了,每秒转速八千圈,产生的力量大无边,没把他的脑浆子抽出来就是不幸之中之大幸!”听听,他竟然半文半白,仿佛一个饱读诗书的乡儒。“去你的‘之大幸’吧!”臂力过人的孙豹把莫言举起来,用力往前掷出。即使是在空中飞行这短暂的瞬间他的嘴巴里还是喋喋不休。
莫言跌落在我的面前。我以为会把这小子跌得支离破碎,没想到他打了一个滚就坐了起来。他在我面前放了一个长长的臭屁,令我好生烦恼。他对着孙豹的背影喊叫着:“孙老三,你不要以为我在编瞎话。我说的都是我亲眼所见,就算略有夸张,也总是八九不离十。”孙家老三根本不答理他,他就转过脸对我说:“猪十六,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你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是一头成了精的猪,你除了不会说人话,什么都会。洪书记说你能刻篆字图章——他用这讽刺我,我明白——其实,我知道刻个篆字图章根本难不住你,给你一套工具,我看你能修理手表。我早就注意你了。我在大队部值班时就发现了你的才华,我每天晚上大声朗读《参考消息》其实就是读给你听的。我们两个是心心相印的老朋友。我还知道,你的前世曾经是人,你与西门屯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说得对不对?如果我说得对你就点点头。”我看着他那张肮脏的小脸上那种似乎洞察一切的狡猾表情,心中暗忖:可不能让这小子信口胡咧咧了。茅厕里说话,墙外有人听。
如果让屯里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世和秘密,那一切就不好玩了。我嘴巴里哼哼着,趁着他不注意,在他肚皮上猛咬了一口。——我留有余地,不想毁了他的x_ing命——我预感到这个小子对于高密东北乡的重要意义,咬坏了他,阎王老子不会饶了我——如果我尽力地咬,会把他的肠子咬断——我使了三分劲儿,隔着他那汗臭的小褂子,在他的肚皮上留下了四个出血的牙印。这小子惨叫一声,慌乱之中在我的眼睛上挠了一爪子,便挣脱跑开了。其实是我故意松了口,如果我不松口,他怎能挣脱?他的爪子戳了我的眼睛,眼泪汪洋而出。我半是清明半是朦胧地看到他失魂落魄地逃到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撩起褂子看肚皮上的伤口。我听到他嘟嘟哝哝地骂我:“猪十六,你这个y-in险毒辣的家伙,竟敢咬你大爷。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心中窃笑。看到这小子从地上抓了几把混合着杏花瓣儿的泥土,按在肚皮的伤口上。他的嘴里念念有词:“土是土霉素,花是花骨朵儿,消炎,解毒,咄,好了!”然后他就放下衣襟,没事人儿一样,往发电机房那边溜去。这时,白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我的面前。我看着她出了汗的脸,听着她气喘吁吁地说:“猪十六啊猪十六,你怎么跑出来呢?”
她拍打着我的头说:“听话,回你窝里去吧,你跑出来,洪书记怪我。你知道,我是地主婆,成分不好,洪书记照顾我才让我喂你,你千万别给我惹祸啊……”
我心中纷乱如麻,眼泪落地,“啪啪”响。
“猪十六,你哭了?”她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悲伤,摸着我的耳朵,她仰着脸,似乎是对着月亮说,“掌柜的,金龙一死,咱们西门家,就彻底地败了……”
当然,金龙没有死,金龙死了,这戏也就演到头了。他在宝凤的救治下苏醒过来,然后便大哭大闹,大蹦大跳,眼睛如血,六亲不认。
“不活了不活了我不活了……”他抓挠着自己的胸脯,“难受啊难受死我啦娘啊……”洪泰岳上前,抓住金龙的肩膀,摇晃着,怒吼:“金龙!这像什么样子?!你算什么共产党员?!你算什么团支部书记?!你真让我失望!我替你脸红!”迎春扑上去,拨开洪泰岳的手,挡在金龙面前,对着洪泰岳吼叫:“不许你这样对待我的儿子!”然后她转过身,抱住比自己整整高出一头的金龙,抚摸着他的脸,呢喃着:“好孩子,别怕,娘在这里,娘护着你呢……”黄瞳摇摇头,目光躲闪着众人的眼神,贴着墙边钻出机房,倚着墙,用一块白纸,熟练地卷了一支烟。划火点烟的瞬间我看到这个小男人下巴上凌乱的黄胡子。
金龙推开迎春,推开那些试图上前阻拦他的人,斜着膀子冲出来,月光像浅蓝的纱幕一样缠在他的手臂上,使他的倾倒显得那么柔软。他倒在地上,像劳动过后的驴子一样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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