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那一夜没有说的话,那一生都未能说出口。
固然迦南湖畔、明月夜夜相聚相陪,却始终明月无声、波光无痕。
他那一句“秋夜风凉”,秦桑记了一生。
她自然知道秋夜风凉,有谁的一生比她更知道世间冷暖呢?可是遇见李微然以前她一向是不怕冷的----人若一直在风雪寒冬里便不再觉得冷了。
怕只怕春风蹁跹而来,又翩然而过,令她尝过了那片刻的暖,也只有那片刻,此后再不可得,也此生再难忘。
从此一生寒冬。
就因这片刻温暖,秦桑这一生骗过那么多人,唯独对李微然心存歉疚----他给过她一生最好,她却竟欺骗于他。
幸好后来她知道他也不过是将计就计,她才能那样了无遗憾的……慨然赴死。
是的,慨然赴死,她确实也有其他办法毁去那张绘着千密地图的图卷,但她宁愿以自己的心头热血毁之----那害了她父母一生的东西,她恨极,愿与其同归于尽!
无法与他相伴,她对这人间毫无眷恋。
那日残月隐去、朝阳将起,她在生命最后一个冬日的清晨赶到他面前,喘息未定,她从马上翻下来立在他面前,问他:“李微然,你能不能最后帮我一次?”
她短暂一生唯一给过真心的男人,未曾多问一个字,在冬日烈烈朔风里,他看着她的眼睛,丝毫未曾迟疑的点了点头。
秦桑在那一个瞬间,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的感激了上苍。
上苍给了她这样一个人,已算待她不薄。
她感激的神情太过沉迷,那神情令李微然想起她悄悄拓走麒麟令图腾的那个夜晚----那时他当然没有重伤昏迷,他睡在她身侧,什么都知道。
当她将拓上图腾的白绢收入袖中、望着他露出与眼下一般的神情,他替她挡下一剑的心口才真正疼了起来。
心脉俱断一般的疼。
秦桑,他那时在心里对她说:为你我天下皆可抛,你却如此对我。
“何事需要我帮?”他心中又泛起那一夜一般的疼,强自按耐下去,淡淡问道,“快说吧。吉时就快到了。”
“哦,对,”秦桑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极美极温柔,“今*你迎亲。”
李微然没有答,目光那样远的望着她。
“你要娶夕月公主了……夕月公主是圣上的掌上明珠,与盟主男才女貌、可堪相配。恭喜恭喜。”她柔声道。
“容貌有什么要紧?我只愿她真心待我。”他冷声道。
“你不公平,”秦桑笑道,“你也是故意将麒麟令与朱雀令给我的,为什么只怪我未付真心?”
“秦桑,”他忽极认真的对她说道:“我这就抛下盟主之位、麒麟令主之职,你可愿不当这千密使?”
冷风里秦桑笑的魅惑:“不,我舍不得。”
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瞬时面色如铁。
可即便面色如铁,秦桑也着迷不已的想要多看哪怕一眼。
“其实……我也是个公主呢!”她太着迷,喃喃的玩笑一样道。
李微然未曾动声色,她却笑得眼睛都弯了,仿佛真的极可笑一般。
两人默然相对片刻,生机勃勃的朝阳照在秦桑背上,是生命最后的温暖。
她走近他,最后一次。
“替我去一趟大皇子府,告诉他……”她依偎进他怀里,在远处树影里千密密探看来只是情人间最后的亲昵。时间只能以呼吸的次数来数了,她匆匆将正事说完,温热的唇轻轻擦过他耳垂。
“多谢。”她轻声道。
多谢你,还有……对不住。
多谢你出现在我一生之中。
对不住,微然,我出现在了你的一生之中。
若来世还能有相逢,千山万水也会为你跋涉而来。
若来世还能有再遇,千难万险也会为你甘之如饴。
那么这一生,就此别过了。
她舍不得跟他走----他是名门子弟,名满江湖的仗剑少侠,她一个艳名满上京的女子,如何能跟他走、拖累他大好前程?
她累他已经够多的了。
秦桑曾说过许多的谎骗他,只有两件事,她未曾骗他。
一件是,她的父亲慕容江山是先帝生前最疼宠的幼子、敕封临江王,她的确是公主。
还有一件事是——最后那日,她的生命就快流尽了,夜空里满是千密花的香气,她知道她就快回到父母身边了。
她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她没有骗过他----
迦南湖畔秋夜风凉的那个夜晚,她披着他的湛青色晴空长袍,在客栈楼下分别之时,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他肩头,低低的对他说:“惊鸿只一瞥,爱到死方休。”
那时李微然以为她是打趣他方才湖边的失态,可其实她说的是她自己。
那一日汉中长道之上,青袍白马少年仗剑而来,不过惊鸿一瞥,她却许诺一生。
如今一生尽了,她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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