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一动没动,耳中嗡嗡作响,力气随着肩背、腰侧的细碎伤口漫了出去,他只在马背上僵坐着,紧紧捏着刀柄。
金错刀在他手中一年半,磨出了豁口上千,附带划痕无数,每次休假时拿回金陵让谢怀拿磨刀石修修整整,继续凑合用,还以为能凑合到天荒地老——此时终于半截身子入土,一掌多宽的刀身纵着被磕磕巴巴削去了一多半,现在这柄倾国名刀活像一把不伦不类的豁口长剑。
吴谲远远看着那团厮斗的沙尘,突然问:“刀能修好吗?”
侍卫说:“回禀陛下,刀环复杂,恐怕不行。”
吴谲点点头,“那就好。——他们在做什么?”
侍卫言简意赅地回答:“围捕。陛下放心,不会死。”
围捕进行到了尾声,宿羽今天状况极差,显然已经精疲力竭,马缰被一剑挑断,他倏地滑了下去,黄沙滚了一身。
有人拿枪尖碰了碰他,宿羽轻轻地抖了一下,没再动弹。
侍卫催马上前,要把宿羽拎回来,身旁的小皇帝突然开了口:“不对。”
他回过头,“陛下怎么了?”
吴谲眯了眯眼,“他还没死,怎么可能不打了?”
侍卫笑道:“陛下不知道战场险恶。但凡是人,总有力竭的一刻。就像……”
他话音未落,只听吴谲突然大喊了一声:“废物!”
侍卫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心里骂了声娘——宿羽都摔下了马,竟然还有力气算计人!可强兵环饲,他还有什么好冲的?
前方一阵兵马忙乱,大周的切云侯早就已经跌跌撞撞地上了另一匹马,风一般冲了出去。
满地都是黄沙和鲜血,侍卫把吴谲抱下马,吴谲蹲在一地星星般的鲜血面前,半天才挠了挠头,好像刚才脱口而出“废物”的不是他一样。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愣着干什么,追啊。”
宿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逻辑想事,眼下算是三国合作的局面,但谢怀脾气大,就算是和阗国王也没那么大面子让他跟北济人多露个好脸。何况他身边有不少侍卫,吴谲真要动他,只能是凑一个无巧不成书的“巧遇”。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总之就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向着日落的方向,一路纵马撞进了和阗城门,有卫兵要挡,被他一刀柄拨得撞到了墙上。
冷汗漫过眉骨浸进眼中,他不住催马向大乘寺奔去,大老远地就听见了刀兵喧腾,不能归家的命命鸟在菩提树的顶端盘旋。
从这个方向进城,直冲着的是大乘寺前门,北济士兵在门前走来走去。
宿羽足下停都没停,径直连浓密的灌木丛都没出,一路绕了个大圈,把马往墙下一丢,自己攀着院墙下的玉兰树翻了进去。
他腰上有伤无力,用力用得满手心冷汗,一翻过墙头就手中一滑,金错刀柄“砰”地砸在了一个北济士兵头上。
那士兵被砸得不轻,但眼睛一转看清是他,立即就要叫人——喊声没能出口,只听见自己喉间“喀拉”一身脆响,视线怪异地倾斜了。
前庭的厮打声一阵强似一阵,宿羽捏了下酸痛的手腕,把他拖进灌木丛,从地上捡起分量减半了的金错刀,一路循声而前而去。
迎面吹来一阵清凉的风,菩提树纤长的叶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透过错镂碎金的晚霞光影,一滴血珠噗地砸进了他眼底。
阔大的庭中有水井、石龟、树坛和香炉神龛,全被黑铁士兵的横陈尸体挡得七七八八,穿黑铁的人在场中只剩三个,两人拉成一张弩尽弓阙的破网,将将就就地兜住了中间那个格外高瘦的人影。那人背对着他,肩甲被砍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粗布短打,手背上漫下一线殷红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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