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花院里烧了地龙,上了捣椒泥的墙壁挂着锦布隔暖。饶是如此,她仍旧觉得冷;再望一眼窗外萧瑟萋萋、百树俱枯的模样,她就愈觉得冷了。
竟陵王府的人都知道,齐国嫁来的河阳公主不爱出门,整天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便也不敢打扰她,有事就只是上报到兰姑姑处。反倒是宋采薇不惧寒冷,去楝花院拜访了姜灵洲几次。
姜灵洲是极欢迎她的。
想她孤身来到竞陵,婚仪没办过,也不算正经地嫁了人;以后在王府里,也是孤身一人,倒不如与宋采薇偶尔来往,也算是多了一个伴。
唯一的不好,就是宋采薇那婢女阿茹说话口音甚重,偶尔还会冒出几句胡语来,让姜灵洲听得有些吃力。
方入冬不久,便有一个甚是可怕的消息传来。
彼时,姜灵洲正愁云惨雾地想着要怎么把年给对付着过了,想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对着大齐敬几杯酒便,算是报答了父母养育之恩。
就在这时,白露喜滋滋地露着笑脸来报:“公主!听说王爷要回竞陵来过了这个年。不妨便让王爷在竞陵留下,开春把婚仪也办了吧?”
姜灵洲人在家中坐,惊雷天上来。
这岂止是一道惊雷,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各路神罗大仙砸了她一头一脑。
“谁,谁要回来了?”
“王爷呀!”
“回,回哪儿?”
“竞陵呀!”
“什,什么时候?”
“在路上了呢!”
“回,回来做什么?”
“同您一道过了这年节呀!”
姜灵洲恍惚着问完,手心一滑,一首好端端的题诗就被毁了。她喃喃自语道:“我现在千里寄书,还能让摄政王回太延去吗?就说国务繁忙,太延不可一日无他。”
白露有些纳闷,问:“好不容易王爷才愿意回竞陵来同您完婚,公主怎么又把人往外赶?”
姜灵洲低头,看到那被硬生生多划了一笔的诗句,道:“我就是不想见他。”
她确实有些惴惴不安。
先前她虽嫁来了竞陵,可萧骏驰丝毫没有与她真正做夫妻的意思。她也乐得清闲自在,恍惚间还觉得自己只是挪腾了宫苑罢了。可现在萧骏驰要回来了,可能还要与她成亲圆房,她倏然意识到了——
她姜灵洲,已不算是闺中少女了。
说归说,可她夫君要回来,她也不能真的把人往外赶。
姜灵洲怀着惴惴心思,等着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回竞陵来。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可她却丝毫没听到萧骏驰踏入竞陵府的消息。若是问兰姑姑,她也只是说“按启程时间算这两天便该到了”。
“这两天”一拖就是小半月,久到姜灵洲都快忘了这件事。
姜灵洲心里懊恼地想,这萧骏驰八成耍她玩儿呢。
说要回来,又不回来,吓地她夜里都睡不安生。
渐渐的,天气愈发得严寒。下了一场蒙蒙细雪后,又接着一场覆野大雪。姜灵洲入睡前,屋外的小径树木还分分明明;一觉醒来,满庭皆白,厚厚的雪落了一天一地,恰似铺盖了一层雪衣。
姜灵洲生长的华亭,从未有过这样大的雪。
她内心有些好奇,忍不住披了毛领的斗篷,带着婢女出了门,这儿摸一摸松软的雪块,那儿碰一碰树枝上的白团。婢女们也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厚的积雪,新奇得很。
姜灵洲在雪地里待久了,白皙的面颊被冻出了花蕊色的微红,一双手愈显得素莹娇细。微一张口,便是一团扑面白气,徐徐在空中化开。几粒雪粒子落到她纤长睫毛上,不消多时便化成晶莹水珠,便好似泪珠挂在眼上一般。
“我还道人说‘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只是夸大之辞,未料到真有大雪如此。”她对着白露笑了一会儿,便拔足朝着林间深处走去。
轻裘斗篷曳过地上积雪,滚起一团浮雪。
她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停住了。
落雪压弯了光秃秃的枝条,亦把她的视线遮挡得七七八八。
隔着素雪枝杈,站着一个男人。
身披轻裘大敞,玄衣窄袖,手上戴着一枚玉色甚好的扳指。一缕漆墨似的乌发落在肩侧,系着枚朱红色的滚珠。
他站在白雪地里,像是一颗黑子落在满盘皆白的棋局中。
姜灵洲微微退了一步,以袖掩面,小心翼翼问道:“敢问这位是……”
不会是那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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