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琮,我和你说,这就是我常常和你讲的灵洲。”姜晏然得意洋洋地说着,像是在介绍什么珍稀宝物,“她出生时,就得了春官一道卦,说她有‘凤翼攀龙鳞’之象,兴许未来还能做个皇后娘娘呢!”
姜灵洲正在掸着头顶沾到的叶片儿,听闻此言,她也露出个灿烂的笑来。她抬眼时,就看到坐在书桌后的刘琮也望着他,不知为何,他那乌墨外亮灿一些。
“凤翼攀龙鳞……是么?”提着笔、正在抄书的刘琮喃喃念了一句,道。
“你做什么呢?”姜灵洲一点都没公主模样,眼巴巴地跑过来看他在抄什么。
“我们先生罚阿琮抄书,虽然他把先生的文书都背出来了,可先生就是不喜欢他。”姜晏然摇摇头,道,“真是麻烦,麻烦。”
“哪有这样的事?”姜灵洲有些愤愤不平,想从刘琮的手里拔出笔来,“我去和父皇说去,或者我和皇兄一起陪你抄。”
“谢过公主美意了。”刘琮却从她的手中温柔地抽回了笔,道,“太子殿下的字比我的好上太多,先生又有一双慧眼,当然能识得我和太子的字迹。”
于是,刘琮便低下头去,继续安静地抄书了。
姜晏然就和姜灵洲说:“在一群陪读里,阿琮的文采是最好的。好几次我看到太傅都憋不住想夸他‘惊才绝艳’,后来还是闭了嘴,还罚阿琮抄书,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真那么会读书呀?”公主问。
“那是当然!”姜晏然拍着胸膛,一副与有荣焉模样。
“那让他借我一些书看看呐。”姜灵洲说。
“……不成!”姜晏然又有些懊恼了,“说了多少次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看什么书呐?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年幼的姜灵洲显然是有些不屑一顾的,对着自己的亲哥哥也露出一点儿幼稚的轻蔑神色来。这样的表情,在大齐的千金小姐脸上可是很少看到的。
刘琮抄书抄得快,过了一个时辰便抄完了,字迹隽秀工整,任凭是谁看了都要叫好。他拾掇笔墨,打算回去休息时,却看到姜灵洲和姜晏然还守在门口。
“刘琮,你不借我本书看看么?”她眼巴巴地看着他,“什么书都成。”
“……成吧。”他失笑了,“如果你皇兄准的话。”
姜晏然支支吾吾的,最后还是准了,道:“你藏好些,要是让母后知道了,他一定会罚你。我的书都是母后管着,是借不出去的。……说到底,女子读什么书啊!”
那一次,刘琮借了她一本《诗选》。小公主偷偷摸摸自己学着识字不久,书上有七七八八的字都不认得,只得来求助刘琮,问他这一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是什么意思。
刘琮有些烦恼,这书里这么多诗,可她偏偏问的是这一首。
“意思是说,有个女郎叫做静女,在城角等着心上人。……唉,公主,您还小呢,不能多看这个。”他解释不下去了,只得讨饶。
“啊?”姜灵洲一点儿都不懂为什么不能读,“为什么?”
“没为什么。”刘琮很有耐心,道,“春日风大,不如去放会儿风筝吧。”
于是,他便和姜灵洲熟了。
他知道这个小公主表面上乖乖巧巧、温柔端庄,在朱太后、皇后面前极为得宠,其实私底下极讨厌“规矩”这样的东西。她像个野小子似的爬墙头、捉蛐蛐,齐国不让女子做的事,她偏偏要做个遍。什么习字读书、出入三门,令人咋舌不已。
刘琮那时少言寡语,心底却不知说了多少次“这样不成”。齐国国风如此,容不得一个女子大肆挑战礼教。有一次,刘琮终于忍不住教训了她一句,说:“公主,为女子者,当以娴静为仪。……以后,还是莫要偷偷溜出来玩了。”
谁知,说完这句话,漂亮的公主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女孩子的眼泪来的无根无据,也无理无由,说哭就哭,像是六月的天,让刘琮好一阵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最后,还是姜晏然来哄了姜灵洲,亲自把她背回了宫里。
姜晏然背着她的时候,口中还念念有词:“嗳,等灵洲妹妹以后出嫁了,哥哥我也这样背着你,坐到那花轿里头……你要挑个世间顶顶好的夫婿,然后,就让姜清渠那样的臭丫头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哈哈!”
为了赔礼,也为了姜灵洲的生辰,刘琮才费尽心思弄来了一道少见的双阳极连环,指望着她好饶恕他的无礼之言。
那几年,是刘琮在这偌大宫闱中最快乐的几年。
偶有闲暇,他也曾幻想过哪一日娶一个如她这般的妻子。他是不敢奢望娶姜灵洲为妻的,但最好是个擅诗文、懂筝舞的平常女子,不需如她一般惊艳人世,却也要才情内敛、蕙质兰心才好。他不要权势,不要帝王之位,只想埋首书里风花、画中雪月,与心爱之人相濡以沫,共度此生。
后来姜灵洲年岁渐长,懂得男女之别,便如刘琮与姜晏然所愿,愈发娴静典雅,几乎不会再展露出那调皮的一面了。区区豆蔻之年,她便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仪态温雅,美名惊动了齐国上下。
与此同时,她与刘琮也未再私下二人相处过。偶有言语,也只不过是在有人看着的场合,点点头、说说话,如同从未熟识过,只是萍水相逢的人生过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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