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恢复意识时, 还未睁眼,就听到不远处的天空中传来阵阵闷雷声响——这是他在天欲雪从小到大听惯了的声音。
知道自己回了昆仑,他连眼睛也不想睁开了。
陆晨霜不清楚, 不想问任何人自己如何回来、回来了多久, 也不想说话,更不知怎么与旁人诉说他此次下山的遭遇。他和邵北毗邻而居了数月, 日日朝夕相处,后来一瞬之间天翻地覆, 像是一场梦。雾名山那晚究竟是梦中的一部分, 还是梦中之梦?他不知道, 他甚至分不清这场梦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小九坐在他床边气得直跺脚:“到底是谁把大师兄伤成这样的?肯定是被人暗算了!你快想想啊,咱们去报仇!”
“你就别嗷嗷叫了。”三师弟久日不在山中,此时也回来了, “我若是看得出来我早就去了,哪会在这里站着?只能等大师兄醒来自己说。”
常来昆仑山派的大夫是位“仙医”,是专给仙门之人看病疗伤的。他行医多年,经验丰富, 江湖上有些名气的兵刃造成的伤口他一搭眼就能猜个大差不离,像拂尘这种特殊的兵器创口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只要略加推想,天底下有哪个使拂尘的人能伤得了陆晨霜, 便可轻易猜出“丁鸿”二字。
但大夫没看出来,连在旁边盯着他上药的师弟们也都没看出来,真是稀奇了。
陆晨霜却提不起兴致揭开胸前的扎布一探究竟。
他曾听人说过,有人通晓易容之术, 可以将一个人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的容貌,即便略微沾些水也不会露馅,但他没听说过有人能把伤口也易容的,而且让大夫上药、敷贴时都看不出来。
这恐怕不是单纯的涂涂抹抹能达到的效果罢。
是谁把他送回昆仑,是谁掩饰了他的伤口。即便不是那个人亲手所为,那人也必定知情、默许。
这意味着,邵北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丁鸿伤了他。
陆晨霜大概可以理解这份心情。假如他和谢书离因为某事闹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这时又冒出来个人要杀谢书离,陆晨霜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护,先把那外人除去,以后再抽空关起门来教训臭小子。
所谓远近亲疏,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想来邵北也必定没有如他们之前所商议的那般,回山告知他的师叔们雾名山中的事,然后宣战丁鸿吧,否则无量不可能不传誓文到昆仑来。而若是传了,这样轰动修仙界的一件事,他好事的三师弟和九师弟早就挂在嘴边揣测不停,断不会一点儿也不讨论。
观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比听他的所言所语可信得多,邵北没有开口回答,却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他隐瞒伤势,是想包庇丁鸿吗?他在出让募序驻站给栖霞派的时候,是否已修了妖道?两人可是早就有了私下协议?听邵北的谈吐,似乎近来对炼丹、炼器颇有心得,一说起来怎么练、怎么分药来头头是道,他是何时研习的呢?他是想帮丁鸿复活棺材里的那个人么?
两个名震天下的门派一联手,什么样的珍宝奇材搜罗不到,离那人复生,也许为时不远了罢。
说什么一夜算出真相、来前留书山中,他早就知道丁鸿的事了;说什么“我要天清、地宁、人定、谷盈,妖魔与人无犯”,呵!真是奇人,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坦然地贼喊捉贼,说出这番话来?
陆晨霜无法回头细想两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究竟哪一些是邵北的由衷而谈,哪一些是虚情假意,他所看出来的局促、不安、羞怯、担忧是否是那人故意为之?他没看出来的汹涌暗流又有多少?
最可恨的是,他到了现下这一刻,依然无法清楚地分辨。
说什么“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啊。
一字一字说得那般动情,声泪俱下地质问得那般真切,何必呢?或许吧,看在他这副皮相尚可的面子上,邵北对他是有过那么一点儿心思的,只不过远远、远远未到“交心”的程度罢了,充其量不过是念在过往情分上对他下不去手,灭不了口,于是把人丢回昆仑,这就算是仁至义尽了。反正丁鸿入魔这件事只他一张嘴空口无凭,说出去也无人会信。
陆晨霜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
他原以为丁鸿已将“欺世盗名”一词表述得淋漓尽致,万没想到那个人比丁鸿更加懂得如何瞒天过海。两人每日在一块儿的时辰约七、八个,他眼里的邵北从来都纯净空灵得宛若画中仙人下凡,不然一丝尘埃,没有一分不妥,若不是雾名山的结界,若不是邵北一时大意,他这辈子都要蒙在鼓里过活了。
可恨。
此人当真可恨!
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加可恨!
“三师兄!你快来看看,大师兄的嘴怎么紫了?”小九慌里慌张地摇晃陆晨霜的胳膊,牵扯得他伤处一阵撕裂般疼痛,“大师兄!你怎么了啊!”
“别瞎晃!”三师弟拨开小九上前一试,“师兄气息尚在。大夫刚走不久,我这就去把人请回来!”
“大师兄啊!”小九坐在床边不敢擅动,啼啼哭哭却一直没停下,“大师兄!你好惨啊!你怎么出个门会被人打成这样啊!”
“吵死啦吵死啦!”小师叔推门而入,“你消停一会儿罢!”
小九哭唧唧道:“师叔你看,大师兄的嘴都紫了!怎么办?师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你们师父很快就回来。”小师叔走到床边看了看,训他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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