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慎言!”身边的人毫无预兆地厉喝了一声,紧攥着他的手,字字沥血道,“莫忘昆仑山训,凡心未了,将受天雷之罚!”
“……”陆晨霜被他喝得呆了一瞬,一转脸,正对上邵北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还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切莫再说下去。
……邵北是担心这个?
小子操心得还真不少!
陆晨霜珍藏多年的顽劣重见天日,他倒吸一小段凉气,仰面朝后倒去,漫不经心地诈呼:“啊——”
邵北忙托住他,眼圈霎时红了:“你怎么了!”
一股暖流从邵北掌心向他传来,陆晨霜清晰地感觉到扎在心口的冰碴被融化。那股热再向上游走,直抵他的灵台,烫坏了两人之间一扇名为“规矩礼教”的纸窗。他独自做了决定,矫健地攀着窗棂躬身钻了过去,还不忘回头把那层窗纸又粘贴好。看似一切如常,他也依然在规矩礼教之内,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些讲究已在他和邵北之外。
陆晨霜就着邵北的手一借力,镇定地坐回了身:“我没事。”
“你……”邵北嘴唇煞白,神色惊疑不定了许久,待闹清这是虚惊一场后额上已沁出了冷汗。他缓缓地松开手:“请你,千万慎言。”
陆晨霜:“你知我要说什么?”
邵北痛苦地看着他:“……知道了。”
陆晨霜好生稀奇:“你还知道昆仑山训?”
昆仑山训刻在石碑上,碑就立在入山处,不是秘密。不过那上面的条条框框都是千年之前祖师爷刻下的,用的是古文不说,有些字迹还风化得难辨真容,许多人来过昆仑多次也未必知道上头密密麻麻写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当年……反正,我很早就知道了。昆仑山训最后一则,凡心未了受三十六道天雷劈死穴之罚,后又有注解,六根不净者处事偏私,手中之剑不能一视同仁为天下苍生而执,枉承昆仑剑诀,是以惩罚也比勾结奸佞妖邪、欺师灭祖尤甚,”邵北呼了一口气,低声道,“虽言之有理,但……这责罚实在太重了。”
他说的“当年”,应当就是宋衍河上昆仑解流光封印的时候。
陆晨霜不难想象,一个小孩儿眼睛里能存多少眼泪?小邵北肯定哭一阵儿歇一阵儿,歇着歇着想起来了就再哭一会儿。四处白雪茫茫,又没人敢跟他搭话,只有一块山训石碑在他面前立着,他想不看都不行。那时他认识的字可能没多少,但看得多了,记下了,回来后慢慢识字也就明白了。
现在想想,小东西虽气人,可是也挺招人疼。
尽管此地的山风不可与昆仑风雪同日而语,但风刮起来也不是假的。陆晨霜捏着邵北肩头搓了一把,只能摸出来至多两三层衣裳:“你在这儿坐多久了,冷不冷?”
邵北摇头:“十一年前,我就是从此处跳下去的。流光来得比我落得还快,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接住了我,再醒来时我就在师父怀里了。只要想起师父和你,我不冷。”
十余年弹指而过,当年的无量算是陆晨霜初涉江湖最开始的地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但他从前却没想过,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地方原来还有另一个人在这十年间反复地念及、提起,在同一片天穹之下各自难忘。
遥望无量广场的方向,陆晨霜依稀记起当年的宋衍河。不知道是邵北将他二人相提并论的缘故还是为了点儿别的什么,他此时觉得若是迟早要上“天高地厚”这一课,宋衍河对他还算是手下留情了的。
陆晨霜道:“我救过很多人。”
邵北温雅颔首:“是,天下苍生全仰仗你了。”
“……”这话连陆晨霜都难为情了,“这么说就有些过了。”
邵北认真地看着他,轻声说道:“一点儿也没过。”
“好罢。”陆晨霜心说今日吹就吹了,这山头如此空旷,对面的山头也不是住人的地方,底下的南涧更是鲜有人至,他们两个就算在这儿把天吹出个窟窿来也碍不着其他人。
“我救过很多人,有人奉礼答谢,也有人不识好歹。这奉上谢礼的人不计其数,我根本记不过来,不知好歹的人我也懒得再见他。时日一久,那些人都面容模糊,教我记不清了。最后算下来,唯有一个恩将仇报的小娃娃差点儿害惨了我,我可记住他了。”说着,陆晨霜将手覆在邵北手上。
邵北握住他的手,两指在他手心和手背轻轻揉动,揉过了一个个指节,似乎打算以一寸一寸挨个抚慰的方式道歉,用无声的缱绻。
“流光那时已跟了我将近十年。有段时间我曾想,迟早我要为它报仇。”陆晨霜道,“可报仇总得有剑才行,而我一看流光像块黑铁一样躺在那里,我就没心情找人清算了。我又想,只要流光能醒,我就既往不咎。后来流光真的醒了,我权当为它积德,将此事放下,从此无量山派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谁料隔着这么远,我竟然在云浮又见到你,那天我想,真是天助我也,你若有把柄落到我手里你就完了,我新仇旧账一起清算。”
邵北道:“我看出来了。你一边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事一桩无需言谢,一边盯着我,快把我看出个窟窿。若不是那日我非追黑风不可,在你面前我已不敢擅动,唯恐荒郊野岭被你打了,也没人来救我。”
邵北说得真假参半,陆晨霜一笑:“栽赃陷害。至少那一天,我绝对没有要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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