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仪式性地微笑起来,半晌问道:“郎君为何不着新衣?这件该是去年的,这披风……也是冬天的,如今都不甚合身了。”
“王侍郎。”慕容冲突然严肃起来,问道:“陛下带我来,是做什么的?”
王洛微微一愣,随即便答道:“自然是伴驾。”
“那我穿骑服来做什么?”
王洛眉梢微动,默默地垂下眸去,待到耳畔两声清脆的咳嗽声止了,他便复又撑起袖子,抬起头问道:“咱们该回去了,郎君。”
“回去做什么?”慕容冲似是并不赞同他的提议,回身从侍从手中拿过鹰架子来,背身自语一般道:“兄长们最见不得脏东西上桌,倒了胃口。”
“想他们定不敢于陛下面前如此说。”
“赵侍郎不也在陛下身边?”
王洛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是。”
“那我回去了,岂不是大家都不开心。”
王洛默默不再说话,稍向后退了几步,眼看着那少年低下头专心地将那鹰脚上套戴的束缚解开,倒免得他上前,而是由他身旁一贯伺候这畜生的小内监拦下,将那鹰合着翅膀双手抓住了:“郎君,您小心它飞了。”
慕容冲倒也不急着从他手中争抢回来,看了一眼那内监,又看了一眼王洛,蓦然嘻嘻地笑起来,问他道:“你说,像我这样的人,下场是什么?”
那小内监许是从来不曾被主子问过话,略微迟疑了一下,便露出一副生硬的谄媚模样答道:“回郎君,您是什么人,是陛下最宠着的人,日后……日后必是与陛下同享极乐啊!”
“你是说,我早晚老死宫中?”
那小内监愣住,额上顿冒出些冷汗来。
慕容冲像是憋出了难受,噗呵一声笑弯了腰,再站起来时,双目直直地似挑衅一般看着王洛,疏忽趁那内监不注意从他手中抢过鹰来,面向半空撒开手来,在众人的目光下,那鹰非但未能高飞,反而重重地跌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他又开始笑,仔细听起来,这笑声尖锐、刺耳又刻薄,再仔细些,便又有些难过,便如哭笑不得一般。
慕容冲笑了很久,乍停下来,说话的声音里还伴着轻轻的喘息声,他依然看着王洛,像是再为他解释一般:“这鹰自幼便一直拴着,怎还记得如何高飞?”
黄昏开始到来的时候,今日的狩猎似乎便已要结束似的,林间马儿嘶鸣和踏步的动静,伴着微风吹拂树叶的动静,慕容冲笑完了,眸色便黯淡下来,眼周红了一圈,却只若无其事地眨了眨,回过头去:“更衣,都别跟着。”
果然没有人跟上来,更或者说,从没有人甘心情愿地跟上来。
慕容冲微微抬起头来,黄昏若退去,今夜该是难得的明月朗照,他悄悄吸了吸鼻子,脚下漫无目的不知走出多远。
莫名地如同发疯一般。
模模糊糊地似乎看得见地上一只挣扎的鸟儿,小小的身体被一支利箭贯穿,慕容冲一愣,随后慢慢蹲下身去,待看清了那鸟儿薄短的羽翼和长长的尾巴,一时竟欲哭。
他终于开始想念,或是说一直都在想念,只是未能留露得如此表面。似乎以往每当要如此,心底总有一个是他亦非他的人物在牵着恶劣的嘲弄神色,无情地盯紧他。
嘴角尝到微咸的泪水,他顿了顿,而后埋下头,终于像个孩子一样无助而绝望地哭了出来。
昨日身边还有许多人,如今一个都不剩下。最近的人,却是需要以疼痛和屈服来殷勤讨好的人。
也不知在这里呆呆地哭了多久,只知再回神便是因背后蓦然一阵劲风似的撞击,下一秒一阵绞痛贯穿,直直便向前铺在泥土与青草之上。
眼前还是那挣扎的小鸟,慕容冲尚处在迷茫之中,五指撑开用力,想要支撑住整个身体,却冷冰冰惹了一掌热腾腾的血腥,他愣住,不再想要爬起来,而是慢慢地将五指收回。胸腔之中突突地像要跳脱出来,他又以卧俯的姿势回到了原地,脑袋里清明了,就逐渐明白了眼前的境况,之后,恐惧的信号便自指尖脚底涌入浑身,他甚不敢移动眼眸,去看清手上的黏稠……
有人要杀他。
剧烈的疼痛拖他出了因恐惧而生出的迷茫,待摸清了自己的脊背上的确是被插入了一只锋利的羽箭,他终于意识到:此刻他已如林间的猎物,而狩猎者该是仍在一旁观察、注视着他的举动,而他若是再稍动指尖,恐怕第二箭就会随之而来。
他曾是猎者,凶猛或危险或狡猾的猎物,都是需等的。
一时间有些恍惚,在这样的危急之下,他不知他能撑到何时,到底疼痛是最不可忍的,所幸那箭入肉不深,竟是被厚实的披风和严丝合缝的针线阻住……
慕容冲开始飞快地思索,或许他该想些愉快的事情……
可一时又忘记了太多。他只能一遍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父亲、母亲、四叔、兄长、七哥、道翔,还有……桐生。
桐生……如果这时他在,恐怕要好得多,他身上总藏着什么灵丹妙药,从他很小的时候,跌打伤痛,他似都能变法一样化解,而再苦的汤药,入了他的手,都掺杂出了蜜糖的甜味。
慕容冲眨了眨眼,泪水便顺着流了下来,身旁的鸟儿已经停止了挣扎,而它的身下,已不知流的是谁的血液了。他的脑子里开始不复清明,甚至眼前都开始模糊,黑暗慢慢慢慢地袭来,不紧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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