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泓站直了身子,他如今的身量已如一个成年人了,笔挺而壮硕,他回过身去,背影却显得格外落寞,他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到门前,却似不急着开门,突然间出手将近门的漆案掀翻在地,随着一声巨响,天边又绽开一记闷雷。
“啊!”他不知是冲着谁大喊了一声,随后低下头来,咬牙切齿却是泪流满面,他终于推开了门,径直地走进了雨里。
慕容冲缓缓从床上坐起来,似是近日才有的习惯,仰头看了眼房梁,眼眶鲜红,却没有一滴泪水酝酿出来,他吸了口气,狠狠地一脚踢翻了烛台。
“丞相。”
王猛点了点头,从一席黑斗篷里接过了什么东西来,背过身去,在黑暗中认真地审视着。
“丞相。”黑斗篷又唤了一句,微微弓着身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复。
“不简单啊。”王猛突然笑道:“深宫内监,心思竟如此缜密,揣测君心,竟然易如反掌。”
“他说,同替陛下分忧,当不分彼此。”黑斗篷说道。
“好,说得好。”王猛说:“想办法传信给赵侍郎。”
“是,丞相。”
慕容冲从宣室殿而来,太极殿外平旷的汉白玉砖地上正笔直地跪立一人,初春的天气,即使快要到了正午,也还是触手生凉的温度,慕容冲站住,看了眼身后的王洛,彼方神情自若,再看一眼身前的宋牙,也还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庞。
继续向前,总算得以知晓这背影属自于谁,慕容冲虚了烟目,心中任何猜疑、恐惧的念头都打消了去,唯剩的不过是觉可笑,他慢慢地走上前,走到他的身边,又停了下来。
“赵侍郎。”
赵整不知为何突然笑了起来:“郎君丧姊又丧母,面上却不见半分悲伤。”
“丧家之犬,今遇见了您,这不尾巴也夹起来了?”慕容冲说。
赵整笑得更畅怀,对天长长舒了一口气道:“雀来入燕室,雀来入燕室……”
慕容冲垂下头,叹了口气:“赵侍郎,偏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
赵整不再说话,眼前方进去通报的宋牙从闪开的一道门缝里挤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到了面前,满面笑容,侧着身子伸出一只手来:“郎君,请。”
偌大的太极殿似乎走也走不到尽头去,慕容冲低着头,余光里那人端坐在上首,与他摇摇而隔,看不清是什么神情,身后的宋牙退了出去,又将门紧紧地掩上,整个殿内,便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慕容冲突然有几分心悸,走到殿中央,规规矩矩地叩拜在地。
“陛下。”
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慕容冲的小腿跪的发麻,大殿冷寂空洞,一时让人漏了心跳,他微微抬起头来,动作不大,只稍稍向上看去,苻坚这时候才刚刚放下手中的上书,向他招了招手,沉声说了句:“过来。”
慕容冲从冰凉的地砖上站起身来,坐到他的身边。
苻坚没有看他,只是向后仰着身子,脊背抵着倚靠放松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声说不准是饱含着什么样的情绪,慕容冲有些疑惑,刚想要抬头看一眼他的神情,倏忽被掌握了腰背,一下子仰面翻躺在面前的漆案上。
漆案骤然承受压力,向前划出一段距离,伴着一声刺耳的动静,案上堆集的文书洒落大半,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慕容冲心跳得飞速,腿根方才磕着案角,现在生生地发疼,他紧蹙眉头,抬起头来,正对上苻坚的眸子。
他该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苻坚:眸内鲜红的血丝密布,目光中有一丝狠戾和暴虐,他的身子重重地压过来,几乎让他喘不上气。
慕容冲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却一时匆忙像是只意识到了“危险”二字。他的面色瞬间苍白得仿佛失光了体内全数的血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立即被擎着臂膀翻过身来,下意识闭紧双眼,伸出手来撑着案面,身后布帛撕裂的声音就仿佛天崩地裂,慕容冲的恐惧近乎到了极致,双手胡乱地在案上抓取奏案扔向身后。
苻坚一下子按住他的双手,曲折着拐束在身后,慕容冲登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朦朦胧胧一份文书展开来,之上几个写得过于用力的墨字争先恐后地夺进视线,慕容冲一怔。
“残害王嗣,蓄杀王妃。”
慕容冲开始颤抖起来,剧烈的仿佛跌进了寒冰地窖,背后一片火热,毫无温柔可言,下一刻即被粗狠地拽住头发,整个头颅像死物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
热烈的吐息凑到他耳边,也不知主人此刻正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慕容冲就着发间的力道微微偏过头去,目光中为恐惧所替代的,是说不上来的类似于绝望的情感,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轻到几乎闻不见。
“陛下,你要杀了我吗?”
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浑身上下湿淋寒透,苻坚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下子将面前的漆案推了出去,捉着他的肩膀再度将他翻过面来。
身下的人失去支撑重重地跌在地上,青丝散开,泼洒在冰冷的砖地之上,与大理石丝丝缕缕的纹路融为一体,他的衣襟被扯开,露出苍白的肌肤,面目如画,却扭曲起来,一双烟目紧紧地盯着他,一别往日,要怎么说……说不上来。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重又想起这一问题,甚至开始怀疑起来:如今高高在上,向下俯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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