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心故意问:“请家政?很多老人是不愿意让家政照顾自己的, 他们更想让自己的家人照顾。”
“我不会自己照顾他的。我不会回沧头,他也不会来北京。”陈秋糖黑瞳鉴定,努力地保证。
“可是这样, 就会增加很多费用。”
“家政的费用我打工来挣。只是手术费……老姑,你能不能先借给我?”
叶从心双手握在一起,笑道:“你让我想想。”
这个答案她其实根本不用想,她在想的是别的。她望着眼前这个,坐下之后自己仍然需要微微仰视的孩子,想起她二十岁了。谁在二十岁的时候考虑过这种问题?谁的二十岁需要为一个即将不能自理的长辈挑大梁?可是陈秋糖依然没能学会复杂。
叶从心很懂她的忐忑,很懂她为什么宁可多花钱也要在生活上保持现状。当然是感激的,可是也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孩子是眼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前女友如何从琴瑟和谐走到分崩离析的,当时那过程也许对陈秋糖来说记忆太深刻,形成了一本《论如何与老姑保持长久关系》的教科书。
但是叶从心也已经三十二岁了,她畅想了一下,假如陈秋糖不选择她而选择陈大,她也不会生气了。
为什么呢?当年失去丁香的时候,她明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陈秋糖,不惜开始这段不为外人道的关系,也要让她以自己为天。
也许这几年的韬光养晦,让她没那么骄傲了。也许她不再那样渴望被宠爱。也许陈秋糖于她,可以是夜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的慰藉,可以是在熟人面前稍显刺激的情人,可以是活在外人玩笑中的“惧内”,但是……
本质的东西她不愿对自己点破,否则要愧疚啦。
她开口道:“我不同意。”
陈秋糖有些惊讶,她以为借钱这种权利义务分明的事情,对叶从心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了。
“陈大还不老,如果今后那么多年都要请家政,我又不可能替你去养他,那么这些钱都需要你来出。你还年轻,我不赞成你把宝贵的时间用在赚钱上面。我可以花钱为你交学费,为你投资,是为了你可以有更好地发展。但如果我的钱是用在和我毫无关系的人身上——况且这个人和你其实也毫无关系,又只能给你带来不必要的负担,那我不会这么做。”
“他、他和我有关系啊!他养了我十三年!”陈秋糖急道。可是说完,她就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陈大养了她十三年,叶从心只养了他七年。现在,她们甚至已经不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她们在血缘上的关系还没有她和陈大近。而另一层关系,她又不名正言顺。
叶从心愣了一下:“我不认为他养你的十三年,和我养你的七年有可比性。当然,如果你觉得可以这样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秋糖一急之下又带了哭腔,捉着叶从心的手说,“你应该明白的啊老姑!”
叶从心笑了笑,推开她的手,“不逗你了。如果上面的理由你不能接受,那么我再说一条。陈大是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个下场?酗酒。他明知自己没钱,明知酗酒会有什么后果,却仍然作死,那就应该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心理准备。他的过错让你来承担?如果他犯了罪也让你来当替罪羊吗?”
“可……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亲人不该是这么用的。如果觉得过分,就该果断划清界限,不然,和丁香没有区别。”
叶从心最后的话,让陈秋糖心生恐惧。
陈秋糖不敢再说别的,可她想,过分吗?她自知未曾身处正常的家庭,不知道所谓“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不知道如果父母作孽,孩子倾其所有帮助偿还是不是正当的、合乎道德和逻辑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像孩子对父母一样对待陈大。
她不知道,叶从心对自己说的,是建议还是命令。
如果是命令,她可以反抗吗?
陈秋糖还在如此思索着,便听到叶从心告诉她一件事。她的老姑终于要准备出国留学了,现在开始申请,顺利的话明年八月就可以出国。陈秋糖下意识地为她开心了一下,那一瞬间未曾想到自己。憋屈了好几年,老姑终于可以大展拳脚了!
叶从心说:“我猜,你应该是不会想和我一起出国的。”
陈秋糖这时终于想到了自己,继而,点点头。她从来没有过出国的念头,况且她如今一切都好,前途光明。
陈秋糖突然很委屈。她想了那么多,只是为了不需要离开叶从心,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可是叶从心,却要自己走掉了。然而她没有理由闹脾气,毕竟那是为了前程。她问:“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一直在考虑,今年以来越来越觉得,是时候出国了。昨晚和那个姑娘聊天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实验室里的学生都很不错,可以帮得上莫姨,程程也跟杨兄去见家长了,不知道结果如何。你……也大了,不再需要我。”
陈秋糖低下头,在叶从心看不见的角度了皱皱眉。
“等我出国之后,那个时候你要为陈大做什么都好,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
陈秋糖在桌子底下攥紧了拳。
“那么……可能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我们珍惜吧。”叶从心笑了笑,和她碰了碰白开水的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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