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老了,眼却还尖,一下便看见后头的好几个女人都未戴帷帽,微微一笑,刚将头扭过去,便见有御史前去纠劾,便不大高兴地蹙了眉,偏头看太平,这小东西倒是乖乖地戴了一切该戴的东西,却穿了一身艳紫男装。
她不自觉地扯起嘴角,对太平招招手,太平乘马小跑而来,到几丈外便勒马准备下来,她漫不经心地挥手止了:“你今日不要下场,陪在朕身边。”
太平不擅骑射,往常听见这话,早就嬉皮笑脸地叩谢天恩了,今日却只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声音中甚是消沉,她有些疑惑地看了这小女儿一眼,没多说话,只引着随从至明德宫正殿,随礼官敷衍完了那一场繁文缛节,引起大弓,奋力向前一射。
什么都未射中,长箭飞出去许久,直至力竭后轻飘飘地落在草地上,自有人跑去捡来,山呼万岁——这是今年新设的礼节,不消她亲自开口,只要轻轻提一句“许久未曾习练,不知准头还够否”,便自然会有人替她将其后的一切都想好。射靶改为了射空,是因君王拥有四海,弓箭所指,皆是王土,无远弗届;□□为了一箭,是因她是慈氏转生,有好生之德,习武只为备武,而非好杀;群臣只射箭、不打猎,自然也是因她生性仁德、不愿杀生,绝非是因她年老体衰,拉不开弓、射不准箭。当然,便是这样,她也依旧值得得意,因为今年她用的依旧是大角弓,使出十足的力气,一箭射出了视野之外。
她看着山呼的人群,心情略好了一些,坐进御座,闲看三品以上射过靶——王土虽无远弗届,臣僚却各守其分,故皇帝可以射空,他们却不能——这回女人们比上回活跃多了,她的好几个侄女儿都执了小弓在旁候着,三品以上全了礼节,各自品评一番,这些女娘们还不肯让人撤靶,反倒叽叽喳喳地上前,无职守的都拥在一处,你笑我闹地射箭。泰半都是射不中的,便只一半的距离也不行,却有几个颇有可看之处,闲厩使斛律多宝边走边射,出手快如流星,箭出则较流星更快,须臾便连出二十箭,正中二十个靶子的红心;贺娄与李氏自接管了奉宸卫,武艺上也大有长进,贺娄十箭中六,李氏十箭中七;韦欢比她们还好些,十发九中,三箭在心;安定一把年纪,嘻嘻哈哈地,也中了一箭,赶紧丢开弓,笑眯眯地让她儿子扶着回去了;婉儿禁不住太平几个的撺动,也羞答答地上前,十中其二,倒不算坏。
她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见众人已闹得差不多,便移驾合翠宫行宴。大臣与公主、诸王同与宴乐也是自她始的,今日她也特地只邀了诸臣中较为亲近的几位,宴饮之中形骸不羁,女眷去了帷帽,男子散了冠带,各不以男女分别、尊卑长幼次序,亦无人进谏劝阻,十分惬意。
她到此刻方松快下来,懒洋洋地倚在座上,并不动手,只任婉儿替她夹菜喂酒,喝到五分醉意,见狄仁杰举杯起身,向她上寿:“臣有言,一祝吾皇万岁,二祝江山万年,三祝四边康靖,四祝正人盈朝。”
她笑着直起身,举手饮尽一杯:“亦祝国老长命百岁。”
狄国老露出笑,恭恭敬敬地对她一揖:“臣非圣人,寿算在天,或长或短,全凭天赐,不敢妄求。”
她失笑道:“国老何出此言?你才六十有五,比朕还少些岁数,朕一女流,尚能挽大弓,射长箭,你倒先服老了?”
狄仁杰笑:“臣从前也不服老,只是近来偶染风寒,病体缠绵,数月方愈,愈后自觉筋疲骨怠,故此心灰,然想臣已六十有五,古来能活到臣这年纪的人便已不多,如臣这般还能走动的就更少,臣便也觉心满意足。”
她隐约觉得狄仁杰话里有话,不愿再听,只笑道:“国老多虑了。”
狄仁杰道:“臣不是多虑。臣家里一个老仆,今年已八十有二,一向看着都康健,今晨送臣出门时,忽然扑地不起,探声气时,已救不得了。虽说他也可算寿终正寝,但人世间事,实在难料。”
她略觉不悦:“怀英醉了——二娘、三郎,扶狄公坐。”
太平与旦早已上前,一左一右地喊“国老”,狄仁杰却反倒凑上前来:“臣这个年纪,一场小小风寒,便已虚弱至此。臣的老仆,看着甚好,却是一朝去了,再不能挽救。洛南公年过八旬,虽是筋骨硬朗,却也难免有失,为长远计,臣请选一忠良可靠之人,领兵驻边,备有万一。”
狄仁杰声音不高,宴会未受打扰,殿中热闹如初,她却觉得这热闹可厌极了,将空杯捏在手中转了半圈,淡淡道:“怀英是听说了什么?”
狄仁杰摇头道:“什么也未听说,只是军国大事非同儿戏,臣劝陛下宁以数万之兵,以备万一之险。”
她看了旦与太平一眼,这两个小东西赶忙道“国老醉了”,一面搀着狄仁杰下去,片刻后旦躲去了武承嗣那一面,太平却乖乖地回来,这小家伙摘了帷帽,露出一张消瘦的小脸,在近处看时,眼下两片都是青黑色,眼中微有红丝,她本还有些烦躁,怪这小女儿方才不识眼色,没将狄仁杰早些搀走,见了她这模样,又不忍说什么,只继续转着手中空杯,瞥一眼在座上故作忧心忡忡的狄仁杰,看看阿青,又看看婉儿,眼光最后落在太平身上,甚是随意地问:“他说的事,你怎么看?”
太平低头道:“儿觉得狄公说得对。”
她点点头,意已阑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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