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会变成他。”哲勒喃喃自语。
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旁边的帕德听见了:“您说什么?”
哲勒把烟叶吐了出来,他并不需要这种东西来平复情绪。“我说我没有犹豫,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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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漠这一日的夏夜和任何一个夏夜没有任何区别。前头的图戎人已经好几天没挪过窝了,仿佛他们的夏场就在那儿,又好像他们生来部族的树根就是扎在那儿似的。巨型的阵地如今就盘踞在十里外,从末羯的驻扎地处向前方看,依稀还能瞧见星空下的明火。
“他们在那每天杀羊吃,咱们呢,只能抓抓旱獭和兔子打牙祭。”末羯斥候营里的男人们嘀咕着,把碎骨从牙缝里抠了出来。
坐在篝火对面的同僚把干饼垫在烤熟的旱獭肉下,好叫粗糙的饼面能吸收点儿这些小畜生的脂肪中滴落的可贵油汁:“有的吃就不错啦,我那婆娘在家里,恨不得将羊骨头里的渣渣都剔出来给小子们吃。”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愈发现出颓色,眼见气氛低沉,忙有人出来打圆场:“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汗王不是告诉过咱们吗,等咱们赢了这仗,前头的羊群还有草场都是咱们的。”男人把手在污迹斑斑的衣角随便揩了揩。他又看了一眼远方的图戎的点点火光,忽然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对面太安静了些?”有人一边问着一边动了动耳朵,“我记得前两天,他们没这么早就歇下的啊。”
“是有些古怪……好像……连巡逻的那帮炎狗营的都瞧不见了。”
其他人也跟着伸长了脖子,经人这么一提,大伙这才发觉出古怪。按理说图戎这样庞大的怪物体内饲养着上万的战士,上万的牧民,上万的牛羊牲畜,哪怕是到了深夜怪物也该发出此起彼伏的浓重鼾声。然而此刻夜幕中除了重重矮帐的黢黑剪影和照映这些剪影的星火外,他们看不到任何会动的影子。
一个可怕的预感渐渐在众人脑中成型,提出困惑的那人迅速爬了起来:“得赶紧去报告……!”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叮当铁甲摩擦的声音。
“汗王?!”
众人回头看去,匆匆赶来的竟然是他们的汗王,大伙连忙要行礼,墨桑一摆手打断了他们,一人连忙上前:“汗王,前头安静得过分了,我们怀疑……”那人又住了口,觉得自己接下来汇报的怀疑没什么必要再说出来——墨桑会赶来这里,只能证明他们的汗王甚至比他们更早地发现前方的不对劲,斥候还没一个王来得嗅觉敏锐,男人涨红了脸,将身体弓得更低。
“行了,告罪的话不用再说,”墨桑点了站在火堆旁的这些人:“你你你你,过来。跟我一起看看前头的图戎人是不是真的睡了。”
墨桑带的人不多,发出的动静自然也小,然而动静再小,以图戎斥候们的嗅觉,在他们靠近营圈外围三里时也早该察觉了。然而至今他们没用看到任何一支警示的火箭,也没有听到任何的人声,马声。
末羯汗王低低骂了一句脏话。他策马加速,率先冲了过去,胯下黑马经验丰富地在一丈外便扬起前蹄,从马栅上高高跃过,马蹄落地时甚至震得一旁木架上燃烧的火盆颤了颤。其余人的马没法像他如此神骏,只得缓缓减速,从另一旁绕了过去。
墨桑牵着缰绳环顾四周,这里本该是图戎炎狗营的戒备森严的守地,此时却像被马贼席卷一空的潦草残局。为了证实他的猜想,墨桑跳下了马,快步走向一座营帐,在手下“小心有诈”的惊呼尚未出口时,他已撩开了帘子。
里面空荡荡的,连一个箭簇头,一块干粮都没给末羯人留下。
毫无疑问,图戎人在末羯的眼皮子底下,已经在前往夏场的路上了。墨桑阴沉着脸,他没能压抑怒火,从帐中出来时忍不住一刀斩断了支撑门帏的木骨。
他怪不得任何人。是惯性蒙蔽了末羯的思维,图戎已经在原地驻扎了许多日,他们布土垒,下马栅,每日白天的斥候都会把图戎的防御工事进度源源不断送到墨桑手里——没准哲勒是打算打跑了末羯后再行出发,墨桑如此想着,每个末羯战士也都这么想着。他们所有人都做好了对面随时会响起战号的准备,就连睡觉时刀和甲胄都不曾从身上脱下。然而对方却悄无声息地留给末羯一个精致的军事空城,这里的工事完整程度叫东州最好的考工师傅来也挑不出错处,然而这个腹内空空的大家伙如今摆在这个荒原,更像是图戎人花费多日工夫送给末羯部的一个巨大的嘲讽笑脸。
斥候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鼓起勇气往前迈了一步:“汗王,现在咱们……”
“白天的时候还有人看见穿着炎狗营衣裳的图戎武士搬运马草,就算那是做给我看的障眼法,也说明现在他们大部队走不了多远。”墨桑咬着大拇指,他还在犹豫,然而此时已近深夜,他无法判断前头那位白狼是否还会为他埋下更多的陷阱——阿拉扎死了,没有人会在他需要决断时为他落下定音之锤,然而他也明白他每在这里多呆上一刻钟,原本被他已腰斩成两段的巨龙就会离接骨生肉更近一分。
“……上马回营,叫所有人出发。”他终于为自己敲下了定音的锤。
宋明晏换乘了一匹褐色战马,在队伍的最后方缓缓骑行。他已劳动灰烟许多日子,该让爱驹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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