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安邦横行朝堂二十余年, 何曾受到如此忤逆, 何况对方还是他素来看不上眼的老懦夫舒庆山, 他瞪了眼睛吹直胡子,大声喝道:
“你个老匹夫知道什么?!江南水师全军覆没都是王璜轻信庐州指挥使耿鑫的缘故,与将军有何相干?!你且只管将这些腌臜事都推到季叔身上!”
舒庆山也不怕他,捋了捋胡须淡笑道:“宰相大人疾言厉色, 莫不是知道自家弟弟搞的手段,开始心虚了?”
“心虚?!”宰相龚安邦冷笑一声,双手合拢对着凌承一揖:“我龚安邦今日所奏句句属实,陛下若不信皆可往江南查证。至于舒庆山舒大人所言,臣也想要他拿出证据来——”
“若没有证据……”龚安邦眼中凶光一现:“舒大人就没要怪我到御史台参大学士诬告大臣一本了!”
被提到的御史台众位官员面面相觑,颇有种“躺着也中枪”的心酸感。倒是他们一向同宰相大人“穿一条裤子”的御史中丞尹正,此刻也只是无奈地摊开手:
“二位大人廷辩就廷辩吧,何苦牵扯上我?”
这话听上去颇为无辜,可是却让看热闹的众位大臣心里暗暗心惊——尹正一向是偏帮宰相的,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当起了中立和事佬?
朝臣们都是事儿精,政事堂上“大人物”们的一两句话,都能揣摩出十多种可能性。眼看文臣们纷纷打了眼开始在心里盘算,龚安邦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他瞪着多年盟友正欲发作,那边却又听得一直沉默的皇帝陛下一声清咳。
现下,这吵吵嚷嚷的殿宇内,终于重新安静下来,龙椅中一直没个正形的皇帝凌承总算是端正了态度、直起了腰板,对着众位大臣们开了口:
“舅舅不幸为逆贼杀了,朕也十分悲痛。龚相所言有几分道理,但朕也相信舒大学士并非张口胡说,尹卿所言对极,二位大人廷辩可以,其他旁的事,也不便再牵扯就是。”
“可是……”龚安邦变了脸色,他在朝堂上这么多年,可从没听过皇帝说这样的话。
今日在朝堂上的大臣们,都知道江南讨逆大军惨败的境况:正一品的武将、前军都督府都督龚安固战死,沿海抗倭储备军军长王璜失去右臂几成废人,江南水师总兵张晖战死。
讨逆大军死伤数十万人,战船军舰损毁遗弃百余,江南水师几乎告破而被俘数欺近两万余。
夜城失守。
湖城、安闾县、长海县、青茬乡等地哗变投诚,蓬莱乡、易岭、莒县等爆发大规模的乡民起义,江宁失守而庐州刺史被杀,庐州军在指挥使耿鑫带领下投诚起义军。
江南情势岌岌可危,转眼已有二十多州郡县脱离了京城锦朝中央政权的统治。
讨逆大军败局已定,但龚宰相却还是想替惨死的弟弟争一份哀荣。然而,凌承此番、竟然不允。
皇帝的态度不算强硬,但是却让龚安邦瞬间凉了心。
见他讷讷不言,凌承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道:“朕自问待长姐同嘉不薄,对待恭王也十分宽和,为何——他们要如何待朕?且朕痛失三员良将,心里又何尝不知宰相的惋惜。”
堂下不少武将,其中不乏跃跃欲试站出来准备去讨逆的人。
但凌承却一一拒绝了他们:“朕并非不信任你们,只是这江南逆匪中良将如此多,朕不想你们有去无回!”
“可是陛下!”某位将领抢言道:“江南逆匪犹如洪水猛兽,若此时不善加疏导,将来必定形成滔天之势啊!臣等请命!也是为了社稷考虑,还望陛下三思啊——!”
凌承背对着众位大臣,嘴角闪过一丝儿不易察觉的笑意,一转身却又变成了那副珍惜良将、左右为难的苦大仇深模样,他饱含深情地痛道:
“朕知道你们的心意,只是江南逆匪,朕心中自然有数。那江家父子,早有反心,朕已让白袍大将军陈洛自西北带军来京,想必不日便会替朕捉拿叛逆。”
他这话本是个办法,但朝臣脸上的神色却更加各异起来——
羽城的白袍将军自锦朝建立起便稍有调动,一则陈家多年在羽城经营已经家大势大,贸然让他们领兵入京恐有功高震主、改朝换代之嫌疑;二则白袍将军对塞北戎狄是个震慑,若无大事,白袍军不会擅离羽城北地。
凌承此举冒失,更不能令百官安心。
然而他没有给任何一个官员说话的机会,只是皱眉抬手止了这场廷辩:“好了!此事也就到此为止,锦朝疆域辽阔,小小江南——也能另众卿自乱阵脚到如此境地么?”
百官诺诺,心却急道:那可是江南!天下半数百姓的粮仓!
“朕倒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儿,想同众位卿家商议。”
凌承愁眉紧锁,端态度不似玩笑,百官只好沉下心来静听——眼下除了江南情势,只怕也就只有戎狄那边陡然换了大巫的事儿,带了几分新鲜劲儿了。
难道是北地大戎国又有大举入侵之变?
众位大臣猜测颇多,但偏偏没想到——凌承一开口,就提了一件让他们觉得荒唐不已的事情:
凌承说:“礼部制仪司的司长告诉朕,十日后正有一个黄道吉日。镜城眼下倒也不算十分安稳,紫隼替朕办事至今未归,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后之位也不可一日无主。朕还需以为册封使,去迎新后岩罗郡主入宫。”
迎娶新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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