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曦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将一张卷子从头至尾连看三遍,才一字一字地去寻那个“父讳”。果然在答第一道时务策时,有个整整齐齐的“允”字。他盯着这个字良久,脑中纷乱异常,直到身旁的官员再三呼喊才回过神。将试卷慢慢收卷起来,看着封条被重新贴好,一言不发地走出礼部官衙。
木逢春一直在宫门外恭候,见萧韫曦双眉紧蹙地出来,知他心情不佳,小心伺候他登上马车。听着马蹄得得,车轮辘辘,不禁忧心道:“王爷,皇上那边是不是碰了钉子?”
萧韫曦自从上了车,就袖手靠在车壁上闭目沉思,听见心腹问起,摇头叹道:“我终于明白为何父皇放权于我处理此事,乃是为了静思处的诛心之举啊。恩威并施,我离父皇,差得太远。”
木逢春见他满脸疲惫,心中大痛,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马车缓缓行走在街道上,纵然只有三五个随行的护卫,车身外饰华贵精美,也使得路人纷纷避让。车角的风灯淡淡地一抹苍白,在繁华的街市上更是黯然无光。临街楼上有客居的学子,敞开了窗,摇头摆脑地对月朗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殷州的消息自萧韫曦回来之后,便在京城传扬开来。各种流言纷纷攘攘,有说马庆平后院的妻妾娈童近百人之多,有说师爷刺杀之举实为嫉妒之下的情杀,有说马庆平与手下贪污了半个国库。过了几日,宁王贴了公榜,撇去马庆平背后的权贵不谈,将他与手下官员贪赃枉法,买官渎职之事说得一清二楚,这才止了流言蜚语。闻允休事先与萧韫曦通了气,上折皇帝时,只写马庆平死于师爷仇杀,而师爷逃亡路上销声匿迹,刑部已发下海捕通缉榜文,快马加鞭送至各个州郡。
五月底,史逸君接到吏部下发的上任公文,虽是穷乡僻壤的一个知县,却是全新的开始。史逸君临走前一晚,在诗琴坊雅间设下小宴请来三五知己话别。闻静思第一个到达,敲门入内,只见史逸君跪坐在次位上翻看一本小册,主位空置,窗前立着一道清瘦的人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含着笑意凝视过来。闻静思心中一动,竭力按耐下翻涌而起的思念,躬身致礼道:“宁王安好。”
史逸君合拢书册笑道:“阿思来得正好,快来尝尝王爷从殷州带回的屠苏酒。”
闻静思在他身旁坐下,连忙道谢,接过递来的酒杯。酒液清澈明亮,浅浅呷饮,入口芬芳绵长,入腹温软暖和,十分甘美,不由抬眼去瞧萧韫曦。刚才没有留意,如今细细看来,离上次见面时,竟瘦了一圈,可想而知他在殷州的劳心劳力。史逸君见他眼带怜惜之意,又见萧韫曦也是笑意吟吟,暗中偷笑不已,忍不住打趣道:“阿思,回神回神,不过几个月未见宁王,怎么弄得像数年未见一般失魂落魄的。”
闻静思大是尴尬,忙低下头去,耳颈泛起薄薄的一层粉色,灯火一照,别样的温润动人。萧韫曦笑意更深,在主位上坐下来,温声道:“静思想我不想,我不清楚。我却是相思成灾,夜不成眠啊。”
史逸君朗声大笑道:“这就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啊!”闻静思脸红更甚,既觉得听着心酸,又怪萧韫曦胡言乱语。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正是另几人到场,无意中给闻静思解了围。
好友相见自是分外随意,好友别离也当比他人伤感。这几人都是心胸宽广,阔达坦荡的君子,言谈间虽有离愁别绪,更多的却是对为民尽责的殷殷叮嘱。酒过三巡,月上二更,几人便陆续告辞了。闻静思被史逸君挽留至最后,两人无言对坐,史逸君一杯接着一杯灌酒,闻静思看了片刻,伸手按住酒壶劝道:“史大哥,多饮伤身。”
史逸君神思恍惚中松开壶把,双目直直穿过闻静思的身体,落在左侧最后一位上,惋惜道:“阿思,我第一次见清涟,便是在诗琴坊。那夜他就坐在那儿,衣袂鲜艳,琴韵清婉。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多饮伤身’。”忽而惨笑道:“阿思,你是不是恨我此生负了他。”
闻静思不料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见他面露沉痛之色,想是触到心中痛处,略顿了顿,才温声道:“骤然收到你的喜帖,确实让我吃惊,心里也曾怪罪过。但清涟那样爱慕于你,又善解人意,若我是他,九泉之下必不愿你郁郁寡欢,孤苦一生,定祝你幸福美满,白头偕老。”
史逸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双眼水汽氤氲,沉声道:“他在世时,我肯为他抛却责任名利,他不在世,我便以责任为先。人这一生除了爱情,还应该有抱负理想,责任义务。”他扯了扯衣襟,伸了伸案下的双腿。“阿思,此生你心里也会有那么一个人,想要为他抛却一切枷锁。人生如朝露,一霎数十年。到那时,不如放开些,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好事。”
闻静思闭了闭双眼,轻声道:“好。”
史逸君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暗道:“你比我幸运,却又比我坎坷。”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只拍了拍他的肩。“我再坐一会儿,你回去罢。”
闻静思收回按在酒壶上的手,深深地看了眼这位从小到大如兄如长的友人,温声道:“史大哥,多保重。”
史逸君看着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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