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早已上了门板,前堂只留了一个店伴躺在条凳拼成的床板上,点着一盏油灯守夜。他见两人从楼上下来,连忙起身问道:“客官要点宵夜?”
闻静思来到他身前坐下,摇头道:“我不要宵夜,只想向你打听些事。”
那店伴满脸怪异地坐回床板,迟疑道:“客官请说。”
闻静思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他的手掌上。用晚饭的时候他就发觉此人手掌的厚茧不似一个普通的城里人,掌心经农具的磨砺,粗糙厚实,脸手更是庄稼人一般的黝黑。这样一个人,定然比城里人经受过更多的苦难与劳作,更深的体会雨雪风霜对庄稼的影响,想到此处,不由更加用心起来:“小哥,我自殷州来,一路见旱情严重。庄稼旱死在田里,溪流井水枯竭,百姓要去远处取水饮用,凭往年的存粮度日。各衙门的大人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有没有管过?”
店伴接待四方来宾,早已练就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了闻静思片刻,见他皮肤白皙,鬓角指甲修整的干净利落,衣着虽普通,气质却不像出自小门小户人家,满心疑惑地问:“客官是朝廷的人?”
闻静思不料他如此警觉,与明珠相视一笑,缓缓道:“我不是朝廷的人,小哥不必担忧,我只是想知道禹州如何应付旱情。”
店伴见他看过来的双目温和坦荡,毫无掩饰,便信了他的话,轻叹一声道:“禹州易旱,天底下都知道的事情,官老爷们怎么可能不知道。知州江大人还算是个正直的好官,每年都叫百姓存粮,应付旱时所需,朝廷派来官员分发物资,他也是带头第一人。不过,有粮无水,谁也吃不下,关键还在于水源。你们从殷州来,一定经过望京,离城三里远有个山,种满了竹子。上次大旱,朝里派了个姓宗的钦差,见山里水源丰富,叫人砍了所有的竹子,凿空竹心连在一起充当管道,将水源引至城中。虽然解了一时之难,但几年后,那山没了竹子,日晒雨淋成了荒山,土壤存不了水,水源渐渐就干涸了。江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火,又不敢上书得罪,听说那位钦差在京城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说到此处,看了眼闻静思,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说下去:“相邻的知县被江大人带着也是个好官,再北些就不行了。灾荒不断,朝廷不想管,知县也没心理,没活路的人就逃奔到临州,还能讨口饭吃,年老病残的,就只能等死了。”
闻静思微微垂着头沉默下来,明珠和店伴都看着他。过了许久,才听他自言自语道:“水这一物,真是万物之根源。”又朝店伴问到:“江大人就没想过抗旱一劳永逸的办法么?”
店伴叹道:“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谁能逆了天意?建昌和靠湘子江近的城镇还能取用江水勉强供人吃喝,农田和家畜就兼顾不了了。禹州靠北,一年只能种植一季稻谷,遇到旱年就没什么收成。那些离得远的城镇别说灌溉农田,等五月最旱的时候,井水都会干枯,取水还要翻山越岭走上几十里路,一天下来,才装半缸的水,真是苦不堪言。不过,我听说昌南前几年大旱的时候,给河神献过童男童女,不出半个月就下了暴雨。也不知是不是禹州得罪了天神,隔个三五载就来降罪。”
闻静思骤然一惊,斥道:“给河神献童男童女?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店伴无奈地道:“客官,你来自殷州,那里物产丰美,自然不会有这些巫神鬼怪之事。可昌南不同,接连几日吃不上一口水,别说献童男童女,就是自家爹娘能搏老天欢喜,也敢献了出去。”
闻静思从未听过这样的事,听得是目瞪口呆。店伴见他怔怔地坐着,心中直笑他涉世太浅,又见他身旁的同伴面无表情,倒是摸不准心思。闻静思从震惊中回过神,又道:“昌南的县令就不管不顾了么?”
店伴摇头道:“那些巫觋口舌伶俐,百姓又渴求降雨,自然什么方法都愿意试上一试。县令要是出面阻止,别说落下骂名,村民聚众暴乱都有可能,他小小县令还要不要脑袋了?”
比起村民动乱,朝廷降罪削官,听任巫觋向虚无的河神敬献幼童自是更为安稳的做法。闻静思又哪里想不到这个,于是又道:“我曾在地方志上看过前朝的禹州,虽有旱灾,也不过二三十年一遇,绝无这般紧密啊。”
店伴思索片刻道:“我小的时候在村子里听曾祖父说过,他们那一辈以前就算少雨,最多只干两个月,到了四月五月就会下雨,也不要朝廷救济。我娶媳妇的那一年,直到七月份才见雨水。”忽然,店伴蹙紧了眉,迟疑地看向闻静思道:“客官,你说会不会等到我孙儿娶媳妇,禹州就不下雨了?”
闻静思苦笑道:“找到症结所在,必定会慢慢恢复原样的。”话虽如此,他心中对如何恢复却没个底,默默坐了片刻,向店伴道谢告辞,和明珠回了客房。
明珠跟随他已久,明里暗里观察了许多年,对他喜怒哀乐的细微变化抓得极准。此时见他眉目虽舒展,眸中郁色深沉,回到房中手握地图怔忡而立。有心开导几句,便走到他身前,刚要张口,不料闻静思目光一聚,淡淡地道:“明珠,我们一路走来,经过的那些城镇村甸,你有没有觉得和云州的村镇,有些不一样?”
明珠身为影卫,观察能力极为出色,略略回想片刻便道:“是有些不一样,云州的村镇处处见茶树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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