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知府江淮,闻静思已见过两面,直到进入府邸,才明白为何当日堂堂知府穿着粗布衣衫在城外小铺子吃早饭。但凡有些地位的文人士子的宅院讲究布局的精致,景观的雅致,可这位江知府的院子里,见不着一株花木,老旧的三进院落,前院种植着果树,后院则是七八口水缸和一片菜田。江淮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便服,笑呵呵地站在厅堂门口,见两人并肩来到,亲自迎接入厅。三人都不是擅长做表面文章之人,随意寒暄几句,分了宾主落座。
江淮看了看次位的闻静思,又看了看末座的雁迟,询问道:“闻公子前来禹州,是朝廷派来督办粮草分发一事么?”
闻静思摇头道:“我曾翻看前朝文献,禹、弁二州少有旱情,到了本朝,旱灾愈重。民间许多不知缘故的百姓议论纷纷,民心不稳,必然影响朝政。我便来看看,禹州为何在这百年间,变化如此之大。”
江淮正色道:“闻公子在城外的一席话,分析得有理有据,不知现在是否找到了对策?”
闻静思道:“禹州旱灾,归咎于伐木无度,只要广植树木,还耕于林,定会慢慢改善禹州旱情的。”
江淮叹道:“广植树木,还耕于林,难啊!且不说土壤多沙石,树种缺少,水源干枯,就是劝说百姓减少伐木,都未必可行。”
闻静思微微垂下头,想了许久,才缓慢又坚定地道:“虽说不易为之,若是不做,便一点儿改变也无,若是做了,无论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甚至是五十年一百年,总有一日,禹州会回到绿树成荫,雨水丰沛,无需依靠救济的日子。于百姓于朝廷,又有何不好呢。”
江淮刚过半百就满头华发,他在禹州的任期比往年任何一位知府都要长,他对禹州的了解自然比任何人都要深刻,虽然感谢闻静思对禹州的关注,却对他所提的对策依旧忧心忡忡。“仅仅依靠我一州之人力财力去改变现状,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闻静思缓缓道:“江大人不必担忧,禹州弁州的旱情,不仅朝廷放在心上,宁王也会尽全力帮助两州的。”
江淮眉睫忽的一动,点头道:“我听说宁王把殷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殷州又是富强之地,有宁王的关注,自然是事倍功半。只是不知宁王准备如何下手处理?”
闻静思淡淡一笑,道:“禹州土壤贫瘠,几年内难以改变,便先从挑选适合的树种种植,寻找新的水源灌溉,劝诫百姓爱护林木做起。旱情三五年内改善不了,三五十年的努力下来,总会让百姓得益的。”
闻静思心中虽有一片蓝图,只可惜势单力薄,拿不出万全的计划来。而江淮有心改变禹州现况,想借助宁王之力,却又不敢十分相信闻静思。两人话不到佳处,只好暂且别过。闻静思临走前,得江淮赠送两担新鲜蔬菜,他让人拿盐腌好,送入车马场,分给喝粥的百姓做小菜。
过了几日,朝中依旧没有讯息,城外涌入的灾民越来越多,离一个月的限期越来越近,闻静思不得不考虑求助殷州了。夜晚提笔写信,写了揉,揉了又写,腹稿打了几遍,半个时辰过去也不见纸上多出几行。昏昏灯火中,满脑都是旧时两人相处的影子,数月不见,那人的面容竟越发清晰起来。忽然间,相思、愁思,思思入脑,这信便再也写不下去。闻静思无声地叹了口气,搁下笔,取过羊皮地图来看。禹州地广,仅有湘子江这一条河流经过建昌直入弁州,闻静思的双眼沿着江水一路追朔至源头,殷州境内的神君峰,便好似粘着一般,离不开了。
亥时三刻,明珠和雁迟从院子里过招回来,看见闻静思伏在臂弯中沉沉睡去,无声地笑了笑。雁迟走上前,取过衣架上的外袍轻手盖在他的肩上,不料闻静思忽然惊醒,小臂一伸,碰翻了面前的茶杯,茶水泼洒在地图上,蜿蜒成溪。闻静思连道“大意”,站起身捏着袖子就要去擦拭,只见那茶水倾倒在地图上禹州边境的湘子江,水迹四散开来,仿若道道河流分布在辽阔的土地。闻静思心中一震,提高了声音道:“阿迟,明珠,你们来看。”他指着地图上的水迹道:“若能从这里开凿出一条新的河道,经过禹州最干旱的几个城镇,再将这几个地方原有的河床拓宽,既能使百姓有水可取,又能灌溉良田树林。一举数得,何乐不为。”他内心激动,双颊薄红,连嗓音都微微颤抖。
雁迟点头附道:“一劳永逸,确实可行。”
明珠笑道:“公子何不将这个想法报予王爷?听听王爷如何说?”
闻静思双眼一亮,笑道:“对,这事要告诉王爷,他一定会赞同的。”说罢,忙擦干地图上的水迹,铺开信纸。方才还难以下笔,如今下笔如神,不仅将开凿河道的想法细细说了,连借粮还粮之事也一并附上,整整七张信纸,写得满满当当。
信件仍旧由明珠送到凌家暗哨口。当晚,闻静思自来到禹州后,第一次得以安眠。睡至半夜,恍然入梦。梦中有江水滚滚,奔腾不息,滋润着干裂的土地,养育着千家万户。片片树林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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