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曦怎会听不出闻允休话中的送客之意,一言不发地坐上床边。闻静思裹在厚厚的被褥中,面色苍白,双颊却是潮红。他伸手探向额间,肌肤触手灼热,口鼻呼出来的气也同样烫手。萧韫曦收回手,目光落在闻静思的双肩,他知道在被褥之下,内衫包覆的肩膀上,有二十道戒尺留下的血印,而自己的书册上,已经画不下这区区二十道笔迹。
闻允休冷眼看他的脉脉温情,终是忍不住心头的怒意,淡淡地道:“殿下若还念及往日与思儿的一分情意,就请放过他罢。”
萧韫曦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闻允休,过了片刻,茫然的双眸骤然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外。回宫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闻静心的责备,不禁去想今日的早晨,闻静思跪着受罚,一定是皱着眉头忍下疼痛,当任年要罚跪的时候,他一定会想着求助自己。萧韫曦快步走在凤慈宫的回廊里,收起了往常漫不经心的笑意,背脊挺得笔直,他在闻静思身上得到了真诚,得到了友爱,绝不能拿伤害去还。他第一次有了不顾一切也要守住一个人的决心,第一次渴望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掌握天下的力量。
凌嫣轻轻拨弄着艳红的指甲,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孙儿,年轻的脸上有着似曾相识的倨傲与不甘,只是再桀骜不驯,见了自己,也要乖乖下跪。凌嫣的手已经不再年轻,皱纹满布。先帝爱她肤如凝脂,特别是这双手,纤纤十指,捏针掐线,宛如无骨。这样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后宫人人惧怕,因为她的手中曾握住了先帝的遗诏,今上的孝道,如果她愿意,还可以掐断一个太子的前程。萧长晟已跪了半个时辰,腿脚酸麻,依然等不到皇太后的一句平身。门外珠帘簌簌清响,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一身燕居华服的皇后袅袅行至太后座前,恭敬地跪拜行礼,口称千岁。凌嫣淡淡一笑,道了声请起,便不再开口。
宗孺芷道:“今日大寒,妾身来带皇儿给皇上请安。不知皇儿哪里冲撞了太后,妾身叫皇儿给太后陪不是,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凌嫣拿起策论递给宗孺芷,道:“皇后来看看你的好皇儿,好一篇锦绣文章啊。”
宗孺芷展开卷面,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又看看跪在一旁满脸求救的太子,不敢开口。凌嫣双目一扫,冷笑道:“先帝名讳有个华字,雍华门为避君讳改名雍宁门,皇上为避父君之讳,不敢走雍宁门,次次绕过半个皇宫回自己的东宫。而太子倒好,父君之讳全不避忌。皇上以孝治国,这篇策论若是传出去,天子威严往哪里搁?皇家尚且如此,士族百姓如何教化,孝道又如何传扬啊?若皇后平常事务繁忙,哀家倒愿意替皇后多加管教管教。”
萧文晟腿脚冰冷,想要向母后撒娇求情,又怕太后责怪,只好伏地讨饶道:“孙儿知错了,孙儿下次不敢了。”
宗孺芷也顺水推舟道:“看在太傅已经罚过的份上,太后就原谅皇儿一次罢,凉他下次也不敢再犯。”
凌嫣端来茶盏轻呷一口,淡淡地道:“错在己身,罚在他人,有什么用,要罚就罚正主儿。太子从今日开始,将这篇策论抄写一百遍,抄完之前,哀家供他一日三餐,文房四宝。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宗孺芷看着儿子欲哭的脸,心中又是恨他自作主张让自己失了脸面,又是心疼儿子久跪的双腿,再三忧郁,终是咬咬牙,狠心道:“那就依太后的意思罢。妾身还要服侍皇上,妾身告退。”
凌嫣看着宗孺芷远去的身影,放下茶盏,刚要说话,从外间进来一个侍婢,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凌嫣点点头,挥手谦退,才对太子道:“起来罢,好好抄,抄在手上,记在心里。”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萧韫曦坐在太后佛堂的一角,静静地等候,见到皇祖母走进室内,微微一笑,撩起袍角跪了下去,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道:“皇祖母,孙儿,要这江山。”
凌嫣一愣,看着那张像极了侄女的脸庞上,明亮的双眼有着先帝的坚韧与疯狂,惊喜霎时溢出了胸腔。她紧紧抱着萧韫曦的双肩,低低笑出了声:“好孩子,祖母等你这句话,等了十五年,等得都老了。”
萧韫曦闭上双眼,祖母的怀抱不如闻静思的平淡与柔弱,却激烈温暖,安全又可靠。他今后,也会用同样的胸怀去保护值得保护的人,他要用双臂为这些人撑起一个天下,再没有阴谋与诡计,再没有戒尺与痛苦。
第四章 乱我心者多烦忧
闻静思昏厥在百卷斋门外一事,被闻允休一本奏到了皇帝面前。萧佑安事后传了任年入宫,斥责了半个时辰,又罚了三个月的俸禄才算了事。等闻静思修养好身体,再次出现在百卷斋门外,已是过了半个月。萧文晟面带笑意地将他请进门内,萧韫曦却支着下巴看他入座,取书,执笔,见他一双眼眸望了过来,又神色淡淡地扭过头去。闻静思不知这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心细如发,过了两三日,还是察觉出各人的变化来。
任年原本就心高气傲,对课后提问不屑一答,但课堂上对答得好,也会点头给予肯定。如今教完便走,对于学生学到多少,有什么疑问,一概不理。反而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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