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万年看到愣了半晌,才笑道:“鸣岐,当真什么都瞒你不过!就在你昏迷未醒的那阵子,官军果真复又夺了昆明。据说还是那篡王亲自领的兵,连续攻了七日七夜才陷城,我方损折不轻——倒不料那篡王也是带兵的料子!”
林凤致心道多半又是袁百胜掠的阵,看来殷螭最后平安脱身,是同袁将军会合上了,倒不觉微微有一丝笑意,但孙万年下面的话登时教他又笑不出来:“那篡王夺了城后,满城大索,就是找你——大约以为你在昆明城罢——因为扰民过甚,城中降而复叛,将官军又赶出去一次,最终威武伯刘秉忠与篡王合兵一处,才再度攻陷城池,这两战之后,兵火漫天,一座锦绣城池,几乎变作灰烬堆,甚惨,甚惨!”
这一番话使林凤致黯然了很久,好几日都打不起精神来。孙万年说这番话时他才行过水蛭转血之术,正有些低烧,这一郁郁不乐,便更加显得心神恍惚,好不容易度过那段发热的时期,稍微振作的时候,却又被俞汝成又来了一番话,送入更苦闷抑郁的深渊。
这日已是林凤致被俘之后第二个月底,所住的营帐已经接连转移了三个地方,看来俞汝成的战事不妙,不得不经常更换藏身之地。他们行动甚是快速秘密,即使是病弱无力的林凤致,每次转移时也是被蒙了眼睛安置入车,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弄到了什么地方。便在第三次迁移后,住定不到五六日,俞汝成来看他的时候,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却只是取出一叠报单递过,说道:“子鸾,你不妨瞧一瞧。”
林凤致默默接过翻看,看到第一份就不觉一阵颤抖,失手掉落,原来那却是朝廷官方的一份塘报,专述军情的——上面赫然写着:“右路军统领上将军勇义侯高东华,南征失利,殁于王事,全军挂孝三日,举哀送丧。”
他惨然失色,抬头看着俞汝成,俞汝成笑了起来,道:“子鸾,这便是你的好主意罢?高东华也算一代儒将,年近六旬,殒于安南异域,当真是个好收场!”
林凤致喑哑失语,只能发着颤重新拿起那份塘报,可是上面仅有寥寥数语,并未多写——却也不用多写,将帅殒折,这一路大军失利到怎样的地步自然也是可以想见的。原来殷螭自以为妙策的袭取安南之计,到底归于败绩。
殷螭这个计划乃是军中绝密,并未与林凤致商量知会过一言半语,这时俞汝成却说出“便是你的好主意”这话来,林凤致也未露出反驳不服之色,只是默然攥紧塘报纸角。果然俞汝成接着便作了解释:“我在安南,这件事未必只有你知;篡王忌你,也不会将军情机密同你商量——可是你瞒不过我,子鸾,为何会派高东华出征,你可不是心里有数?你那大计,倒是成功得紧,可惜算计到如今,牵连不浅,你也说不得一个‘义所不为’!”
林凤致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养得有了几分血色,听他这一指责,又不禁脸色惨白如死。俞汝成并不怜惜他这悲伤痛苦的情绪,冷笑道:“当初你拒绝同我联手,说得好不冠冕堂皇,倒似颇能做一番大事业——这便是你做出的大事?堂堂国朝大军,不告而伐,偷袭安南,这是不义;高东华世代镇守东南,文武双全,却被你们私心出调,远征瘴疠之国,最终魂断异域,不得安享天年,这是不仁;国朝大军发动,居然不能攻取弹丸之地撮尔小国,还损折上将,无功而返,徒然落得内外耻笑,这是不智!子鸾啊子鸾,你这点策略伎俩,还想同我交手?”
林凤致无法开口分辩偷袭安南并非自己的主意,兵败更与自己无尤,何况当初虽预先知晓其谋,但以殷螭对自己的防范态度,便是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想要劝阻也不可得,如何能担负这不仁不义不智的罪责?但高东华之事,却着实心下有所愧疚,若非与他走得近,也不会使殷螭产生猜忌防范,疑心自己想掌握兵权,所以才会将高东华调去远征。想到那位亲切爱才的老将军,禁不住眼中酸楚,又不想在俞汝成面前失态,只能咬牙强撑着。
但俞汝成如何放得过他,狠狠又在他心上刺了一道:“还有昆明——子鸾,昆明二陷二夺,生灵涂炭,这件事你也逃不了罪责罢!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使计引我一决生死?你会步步盘算,我不会将计就计?你以为嘉平四年我输过你一阵,便想小觑了你的夫子?好笑!你的本事哪一样不是我教的,你除了会下作,拿不肯给我的身子,却去陪那篡王,还有什么能耐伤到我?”
他这最后一句话颇含羞辱之意,林凤致自行服药致哑,就是为了不同他说话,听了此话,却不由得只想开口分辩:“我委 身于他,别有所为,却是与你无关!”自己与殷螭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形,算计也罢纠缠也罢,的确与俞汝成没有多少干系,更匡论俞汝成所言,是为了故意伤他的心这才委 身别人——殷螭常常不满,说在林凤致与俞汝成的关系中自己就是局外人,其实,在林凤致与殷螭的关系中,俞汝成也是一个完全的局外人。
林凤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别想申辩明白这一点,一时竟后悔起自己哑了。但是,实际上便是不哑,这句话说出来也没有太大意义,徒劳惹俞汝成又动怒发作而已。何况他说到情 爱之事时,便显得咬牙切齿,眼神中微微燃起危险的欲 念火苗,林凤致余悸尚存,不由得立即全身紧张起来,心内瑟缩,却不敢露出瑟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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