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美人扑通在他身前跪下,仰起头来凄然地咿咿说着,像是在解释些甚么,可薛云的模样却很是不屑,身影愈发冷然起来。“念在你服侍本王多年的份上,这次姑且放你一马。”他俯身看着脚下的僵尸美人,冷笑道,“哪只手碰了他?”
僵尸美人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右手,薛云便轻柔地握住了它。
然后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枯灰的手蓦然化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掉在地上溶成了一滩血泥。“……好自为之罢。”薛云说着从她背上踩了过去,渐渐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他走后很久,我才忽地意识到——
僵尸王爷是背对着我的,那我方才偷窥的举动,应是都被他脑后的阳眼看了进去。
☆、朔月夜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颤,揪着帘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僵尸美人仍在地上跪着,枯灰的右手臂血肉模糊,隐隐有腐败的气息从那齿骨不齐的口中溢出,掺杂着几声低低的呜咽。我见她似是哭了,却不知该如何上前安慰,站在珐琅瓶后静默了许久,竟无端生出些许愧疚来。
僵尸王爷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喜怒无常。就是不知明早他醒来,是否会惩处我这个窃听的朋友。
于是我心绪复杂地回到卧房中睡下了。这里虽是阴间,却也布置得十分温暖,若非我有坚定的意志,此时极有可能已被这看似舒适的日子磨去了戒心,一天天变得枯灰腐败起来,直到彻底沦为僵尸王爷的禁脔。
我究竟何时才能找到自己不知所踪的同学……又何时能离开这阴森的地域,回到我所爱的人间来……
暂且将这悱恻的思想放下,我合上了双眼;再次醒来时,薛云果然已经睡在了我身边。
他好似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抑或说是,并不打算追究我昨日的窥视。他明明知道自己已将最阴郁暴戾的一面展现在了我面前,却仍是佯装若无其事,好似要我打心底感到战栗,从而真诚而敬畏地匍匐在他脚下。
王爷的计谋注定要落空了;他实在不了解我,不了解一个追求自由新思想的学生。无论我的身体变成甚么可怕的模样,心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丝毫。
日子一如往昔,我在他面前故作惬意地享受那些花样繁多的吃食,与他讲述这天下的格局,文人和军阀的故事。我总是将它们讲得很详尽,想以此来换取僵尸王爷的信任,可他却只口不提千年前的往事,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偶尔出言问一两句,仿佛并没有对我敞开心扉的打算。
我虽然憋闷,却也尚无话说,只能耐下心来等待传说中的朔月之夜,并在心中默默画好了这座阴冥王邸的地图。在薛云与我同眠的时候,我本想窥一窥他那脑后阳眼的模样,怎奈他实在太过警觉,经常在我刚刚起念时就偏转了头过来,翌日看我的神情也似有古怪,因此我只得放弃了这个打算,仍勉强着自己与他插科打诨,小心翼翼地度日。
……
第一个朔月之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当我挣扎着摆脱梦中的噩魇,像往常一样披衣起身时,我发现薛云早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王邸之中,他的侍女随从也都不见踪影,只留下我这个半生半死的人在这里徘徊。
朔月之夜的僵尸王爷是不去村中夜游的,我觉得疑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依着脑海中的地图蹑手蹑脚地寻到狭窄的出口,站在王邸的后门边四下张望起来。
薛云总是将我看守得很紧,这般没有任何防备还是头一回,也不知他在这力量最弱的时刻躲到了哪里;然而不论如何,今夜应是我逃跑的最佳时机,毕竟比起拿香灰涂抹他脑后的阳眼、大义凛然地为这个村子送他去轮回,我还是更想找到自己的同学,一起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这般想着,我便加快了脚步,期间没有任何人或僵尸阻拦,轻而易举地从这座阴森的建筑中逃出,一路朝山下奔去。
因为太过焦急,我免不得要摔上几跤;然而已经僵化的身躯感受不到疼痛,我也就没去在意,只仓皇地逃着,来到那日宋志良失踪的小山坡,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一边艰难地找寻起来。
夜色似已渐深。没了阴凄凄的月光照耀,山林里黑得辨不清物事,只能模糊地看出大概的轮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凉的泥土间。香魂坡的僵尸美人失了月圆之力,此时都在地下静静地睡着,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头顶生人的脚步。
许久,我在一片深沉的漆黑中看到一点昏暗的光芒,识出那是阳间的老油灯,便松了口气朝那里走去;可当我终于越过层层繁枝,走到距那盏老油灯不远的灌木后时,原本有些雀跃的心霎时降到了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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