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你向来明快,从不纠结,这点最是难得。”宇田夸了半句,眉头就又拧了起来,“可什么时候,才能得手呢?”
仝则禁不住仰头直笑,宇田这人用词太夸张,要说他因为中文不够好乱说话,他可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我倒是想啊,可惜不由我说了算。他要忙的事情太多,我总不能跟成日跟怨女似的,天天等天天盼,望眼欲穿,最后把外头那面墙哭倒才算完。”
“呸,我瞧你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宇田瞥他一眼,调笑起来,脸上立刻泛起妩媚的生动,笑罢转而盯着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体谅他些,如今他正要成立军机处,那需要耗费不少精力。军机处在设在皇城里,美其名曰重要军情及时汇报给皇帝,可举凡军机拟定的机务,只要半数以上成员通过,就是皇帝也推翻不了。说白了,皇上只有权过问,再无处置权。”
“现今那一位,偏又没什么根基。不过是时运高,赶上前太子被废,生让人给扶了上去。要说治国韬略,却也未必一点没有,只是实权、兵权全捏在人家手里。”宇田说完,摇头喟叹,“但这样的矛盾迟早要爆发,侯爷是少壮派不假,但朝廷现如今可还有不少专门捣乱的老家伙。大燕有一年多没用兵,开支可还摆在那里。不打仗,大商人靠什么借款给朝廷,靠什么来发横财,一个个只都眼巴巴盯着呢。还有些不死心的,就说我那母国,将来迟早会和大燕有一战。”
仝则面色沉下来,“你肯定么?就不能先行阻止?战争牵扯太多人命,大多时候不过是为几个强人争权夺利,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这话是不错,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好比你为他做事,却不知还有多少人,甘愿为类似千姬那样的野心家做事。这些人散落在京都上层人士身边,时刻都想要搞点子麻烦出来。借着君臣之间生嫌隙,正好下一盘棋,扰乱朝堂。皇权和军权博弈,不正是眼下最好的突破口。”
仝则对时局不算了解,大多只是道听途说,有些来自于客人间的闲谈,有些则来自游恒吹牛时的阔论,只有极少部分,才是裴谨讲述给他听的。
宇田话里涉及了危险因素,他心里有担忧,却没有害怕。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此刻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得承认,他和裴谨是坐在一条船上的。
抛开那些恩义不提,他这一刻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为裴谨做点什么。最好要比裴谨预期的多,还要比裴谨能想象到的更多。
——那将会是他送裴谨的一份承诺,或者说,是情感上言行合一的表白。
如是思量,仝则下意识抖了抖手上的衣服,不防自内兜中掉出来一张画像,画纸是展开的,落在了他脚下。
仝则拾起来,随即便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素描全身相。纸上绘着一个年轻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身材颀长,容貌清和,唇上留着修剪得体的小胡子。身上虽穿着直裰,但一眼看上去,还是不大像传统的中国人。
宇田当然不至于私藏别的男人画像,仝则直觉,这里头一定会有故事。
果然宇田瞟着画中男人,娓娓道,“这人名叫金悦,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朝鲜人。明面上的国籍也是朝鲜,实则却在为日本幕府做事。他身份是商人,买卖做得大,有贸易,也有自己的船队。做香料、瓷器、茶叶、烟土买卖,还兼有当铺和票号,更经营有绸缎庄,专进西洋人喜欢的花色,好多洋人都愿意从他那儿进货,算是这一二年间京都生意场上的后起新秀。”
仝则唔了一声,这人的经历不难想象,听上去和自己做的事差不多,他问,“金悦为幕府做事,是借做生意收集京都情报?所以混迹在官场人家和权贵之间,是不是?”
见宇田点头,仝则继续问,“我是否可以认为,这人对三爷有威胁,说不准,将来还会借机策反朝中有贰心之人。”
宇田再颔首,低下头,露出一记苦笑,“我也才查到一点点,刚要着手了解,就被勒令回国去,这条线暂时就这么断了。但我肯定,金悦手里一定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据目前查到的,他前些日子才勾搭上前太子党的核心成员,现任户部左侍郎严淼,就是为开矿权。此人一直盯着西北、辽东几处大矿,而一旦让他开凿出来,你知道,会意味着什么?”
不等仝则回应,他一字一字道,“那些全是战略储备物资,可以用来锻造蒸汽机船,蒸汽钢甲,蒸汽动力的枪炮,所有这些全是幕府一系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说一句,仝则眉峰就聚拢一下,“如此具威胁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先行安个罪名查抄,三爷不会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宇田摇头,解释道,“侯爷未必不清楚,可却不能即刻撕破脸。金悦是朝鲜人,要知道大燕才刚和朝鲜签订条约,保证他们的商人、商队在大燕境内享有诸多便利,总不能才签字就打脸。总之没有明证,不好办他,且他这个人做事实在谨慎得很。”
仝则默然,半晌忽问,“你刚才说,他也做丝绸布料生意?”
宇田点点头,旋即却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是不是想以进货的名义去接触他?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有风险,金悦这人,传闻喜好南风,却又极挑剔,等闲人入不得他的眼。但,如果是你的话……”
他纠结半日,才咬着唇道,“我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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