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林思申的妈让他去给王鹦枝家送八宝饭。
事实上,王鹦枝是单亲,她的父母离婚了,确切地说是她那高干子弟的爸爸抛弃了她们,在外面有了女人。她妈有骨气,离婚时硬是一分钱没拿,拖着女儿就离开了家,回到这个城郊的大工厂当起了零时工。
这些八卦在橡胶厂传得沸沸扬扬,平淡无味的日子里,大家对这对单亲母女或冷眼或同情地给予着过多的关注。
一片喧嚣中,林思申的妈却和王鹦枝的母亲黎美君很是要好,原因倒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同样的思乡之情。
林思申外公那辈,正好碰上五十年代上海支边支内,林家出身不好,为了躲掉右派的帽子,林老先生自愿报了名,带着妻儿一起来到了a城支内,就这样,橡胶厂的厂长当了几十年,却再也回不了上海。林思申的妈作为林家最小的女儿是上海生上海长的,十六岁时终是不能再赖在亲戚家,哭哭啼啼也来到了a城。其实,林老先生是有远见的,至少,在文革时他们没吃什么苦,如果在上海,恐怕全家都活不过六六年。
后来,林家在这小城算是扎了根,林思申的妈二十九岁上终是没等到政策回沪,无奈嫁给了林思申的爸,橡胶厂一个炭黑工人的儿子。大姑娘没了想头,看着林思申的爸卖相不错也就从了命,只是给儿子取了个名叫“思申”,多少还是留了点奢望。
黎美君则是七十年代初上海下放来a城的小知青,在橡胶厂没待多久就被传攀上了高枝,嫁进了市委大院,可惜遇到负心郎,终究又打回了原形。再回到橡胶厂时,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三天两头跑医务室,碰上林思申的妈,两人乡音一听便知,慢慢地便有了交情。
林思申不情不愿地捧着八宝饭走过一栋栋筒子楼来到了王家,橡胶厂的生活区不小,他家和王鹦枝家正好在两头。
其实,他不是懒,而是不喜欢这些人情世故的东西,尤其,是要来王鹦枝家。
敲过门后,来开门的是王鹦枝的妈。
女人穿戴得很是整齐,深色绒布棉袄配了条灯芯绒裤子,胸口别了枚树叶形的胸针,即使在家,额前的刘海也一丝不苟地打理成了“一片云”。
“小申,侬来了,有啥事体?”黎美君笑着开口,说的是上海话。
“我妈妈让我把这个八宝饭带给您……“林思申站在门口,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对方。
“哟,乔家栅的?”
“我爸爸前几天去上海送轮胎,所以……”
“这哪能好意思啦,谢谢你们哦,太客气了,“黎美君说着,接过了纸袋,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些。只是成人的客套在林思申看来太过虚伪和累赘,他有些僵硬,只想赶紧结束这次任务。
就在这时,黎美君的身后,王鹦枝一言不发地走了过来,到门口时,看也不看正客套着的两个人,只管俯下身穿棉鞋。
“人家来给阿拉送东西,大老远带过来的。”黎美君低声对王鹦枝道,态度竟有些唯唯诺诺。
“哦。”王鹦枝仍低着头,乌黑的长发被绑成了一个马尾,扎头发的头绳上有两个红白各半的塑料球。
林思申尴尬地站在一边,只觉得那发圈稍嫌刺眼,某个下午,陈璠去偷车队后院的废旧零件卖铁,得的钱不是买了这个是什么?
“看这孩子真不懂事,小申,你进来,阿姨给你泡果珍喝。”黎美君不去管女儿,牵起林思申的袖管想拉他进门。
“不用了,阿姨,我回去还有事。”林思申向后退了半步,而就在这时,王鹦枝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冷扫过他,只把肩头的单肩包拉了拉,便面无表情地下了楼,仿佛林思申只是楼道中堆满的众多杂物背景之一。
“路上小心点,练完琴就回来啊!”黎美君忍不住朝楼下的人喊,再看向林思申时笑得也挺尴尬,于是嘟哝了句,“屋里厢没钢琴,她去工会琴房练……”
走出王家的筒子楼时,林思申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他不喜欢黎美君,不喜欢她开口闭口的上海话,正如在家他也不喜欢和自己的妈妈说上海话一样。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和爸爸聊天,说a城话。对他来说,上海只是个遥远的没有意义的符号,他觉得a城很好,或者说,橡胶厂就很好,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把人生的希望寄托给陌生的别人的城市,实在是太贪婪的事。
当然,他也不喜欢王鹦枝,不喜欢她那并不算出众的脸上陈璠口中的与众不同的气质,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傲慢冷漠目中无人罢了,如果可以,他希望和这对母女永远不要有交集。
“林小申!”
可惜,他们相交的唯一的那个点就这么适时出现,打断了林思申的胡思乱想——迎面,陈璠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尖锐的刹车声很快响起,陈璠在他那辆老旧的二八宝马上轻松地单脚点地停了下来。
“去哪儿了?”陈璠问他。
“没去哪儿,回家呢。”林思申又想到王鹦枝头上的那个发圈。
“骗谁啊,你妈说你去王同学家送参考书了。“陈璠挑眉道。
“骗鬼!”林思申迈开步子,没好气地瞥了眼自行车上的人,径自走了过去。他心里知道,他那自作聪明的妈,既怕别人发现实情,又不想别人知道真相,于是撒出来的谎就变成了这样。
“嘿——”陈璠跳下了车,扯住了林思申的衣服,“说真的,你不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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